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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宴席散去,皇帝留宿在我的寝宫,方才在席上的笑脸不见了,眼神里满满的全是阴鸷。

“你这样的小丫头都能看出的心思,为何那帮老臣看不出,”皇帝摔烂了一只茶杯,是我很喜欢的白瓷。

“不是看不出,想来是看得出却不想讲,”我有些心疼地看着地上的白瓷,蹲下去捡那白瓷碎片,“朝臣皆生得一颗七窍玲珑心,人人皆是为的自己,口中却是冠冕堂皇。”

“阿细为的就不是自己吗?”我听得皇帝问。

“臣妾依附陛下,为自己便是为陛下,没有分别。”我依旧看着地上的白瓷。

“那阿细说说,朕的心里是如何思量今日之事的?”皇帝的语气放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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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妾猜,陛下想将兵权收归自己,既不留给卫家,也不拨给九皇子。”我捡起白瓷片。

“恒儿戍边近四年,收复失地十一城,又以自己做饵,借和亲之由入胡族都城勤王,这样的赫赫战功,自开朝以来,也没有几人,”我看见皇帝的眼中难得的带着赞赏,“论功勋确实也当得柱国将军,只是,太子尚无建树,庶子却有了兵权,再加上朕已经赐婚他与周家嫡女,兵权加上权臣,怕是朝纲不稳。但若不封赏,近些年恒儿在民间与军中的声望很高,怕是要寒了天下的心。”

“臣妾小时候听说书人说故事,说的便是庶子的风头盖过了嫡子,这在寻常百姓家自然好办,但偏生也是在皇家,于是那庶子便被封了个王侯,只是那封号,灭了他越过嫡子的心,终其一生,只得辅佐嫡子。”我伸手去摸皇帝蹙起的眉,想要抚平他的眉头,“九皇子出兵,统帅挂的是镇国将军的名头,便是为着这个,想来不封将,民间也不会觉得如何。周太傅同我父亲一样,像泥鳅与狐狸一样,看不见希望了,自然会想法子退亲。”

“后宫不得干政,你可知晓,”皇帝眯起眼睛,“即便是贵妃,也不会说这些大逆不道之话。”

“臣妾并非干政,陛下心忧之事便是臣妾心忧之事,臣妾不过是解决自己个儿的忧心之事,何来干政,”我看见皇帝的眼神里并无怒意,“贵妃的心里,家族放于首位,臣妾却只依附于陛下,陛下可莫要将臣妾同贵妃比。”

皇上笑了起来,“陪朕做一出戏。”

我自是知晓皇上此话是何意,“臣妾愿意做皇上的刀。”

第二日,皇上揽着我晃晃悠悠地去了议事的御书房,一众等在书房的大臣面色冰冷到了极点。皇上歪坐在椅子上,捏着我的手,示意各大臣有话快讲。

我知晓此刻在此处的都是朝廷重臣,按着祖制,后妃是来不得的,后宫干政,宠妃便要误国,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琣恒坐在皇帝下首处,目光幽邃地望着我被皇上捏住的手,我想,这出戏演完,我和琣恒的缘分便是真的尽了。

若是当日,十二公主并未捏造,而是将事实告知我,我是不是便能想出其他的法子,捱过这半年等他回来将我从相府接走呢。

我觉着心口有些憋闷,皇帝突然重重地捏了我的手,我回过神。

“诸爱卿说得皆有理,然出征挂的帅旗从来都是卫将军,恒儿虽立下赫赫战功,如此抬到柱国将军之位,怕是难能服众,不若便先封个王侯之爵,待日后再立战功,再封将位,也是不晚,”皇帝捏着我手的力气愈发大,“这爵位封号,便。。。。”

“永平如何?”我适时打断皇帝的话,“臣妾昨日读史书,这史上也是有个王侯立下赫赫战功,被封了永平王,这封号多祥瑞,永远平安。”也是要你永远平了想要兵权,想要越过太子的心,后半句话,我咽了下去。

诸大臣自是知晓史上确实有个永平王,那个永平王也是个常胜将军,这封号便是为了压制他想越过嫡庶之分做太子而特设的,史书上记载,这永平王从那之后,便是想要谋反,这封号也让他变得名不正言不顺,自嫡兄登基后便回了封地,再也没有回京。

“胡闹,”周太傅瞪着我,“后宫不得干政,这是太祖定下的规矩,林昭仪如此胡闹,按律当诛。”

“太祖还定下规矩,后妃进不得这御书房呢,哦,再往前推,太祖爷的规矩,昨晚本宫敬卫将军的酒也是暨越礼制,”我起身看着周太傅,“不妨再数数,本宫不守礼法之处多了去了,若按照大人所言,是不是要诛九族啊,哎呀,周太傅想要丞相的脑袋便直说嘛。”

“妖妃,皇上,臣请求皇上,莫要听这妖妃胡言乱语,”周太傅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想来膝盖应该挺疼的,“妖妃误国,请皇上处置妖妃。”

“不过是个小丫头,调皮贪玩,周太傅失态了,”皇上拉着我坐下,“周太傅是朕的老师,快些起来,朕受不起这跪拜。”

“请皇上三思,”扑通扑通,周太傅未起身,一大半的朝臣又接二连三地跪了下来,琣恒没有跪,只是看着我的眼神里有些阴冷,我的父亲也未跪,正眯着眼睛看着他预料之中的一出好戏。

“却是不知,原来陛下连对自己儿子的封赏也做不得主,”我也跪了下来,“皇上您便处死臣妾吧,顺了这些大人。”

“你这又是说的哪门子胡话,”皇上想要扶我起来,“朕如何舍得处死你,便是处死底下跪着的,也不舍得处死你。”

“臣妾不起来,”我捂住脸嗷嗷哭起来,“臣妾今日受这样的侮辱,他们要杀了臣妾,那还不如皇上您自个动手。”

“好了好了,你莫要哭,”皇上表现的愈发像个昏君,“便依你,依你,什么都依你,那帮老臣已经老糊涂了,你莫要同他们一般计较。”

“臣妾不过是觉着永平这个封号是个祥瑞的兆头,到底有何罪啊?”我不依不饶,捂着脸接着哭,“那谁不知晓,周太傅的女儿要嫁给九皇子啊,九皇子做了柱国将军,他女儿便是柱国将军夫人,什么臣妾是妖精,明明就是他自私自利。陛下你问问周太傅,他已经位居高位,要这兵权做什么啊。”

“皇上,老臣只是一心为了社稷,并无二心。”官场中人嘛,人人皆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人人讲话皆是含含糊糊,臣子猜测君心,皇帝又要猜测臣子,想来甚少有人如此直白地讲出一个人的心思,周太傅定是想不到。

“你无二心,你就退了与九皇子的亲事啊。”我将手从脸上拿下,看着周太傅。

“这,皇上,”皇上却是背对着他,一直在拍着我的后背,愈发像一个昏君。

“好,老臣便向皇上,提出退亲之请。”我知晓周太傅是想以退为进,此刻只要皇上不答应并宽慰他,说自己从未怀疑过他,彼此便都有了台阶下。

“便如此吧,”我看见周太傅的手有些抖,皇上直接拦腰将我从地上抱起,“便如此吧,朕会拟旨,封恒儿为永平王,至于亲事,便顺了太傅的意,恒儿也莫要怨太傅退亲,朕再帮你挑一门亲事便是。便到这里,朕还有事,散了。”

“阿细可知,从今日起,史书上会将你描绘成何种人,”寝宫内,皇帝看着我,“是遗臭万年,被后人拿出来鞭笞的祸国之女,你心里不怨吗?”

我将头靠近皇帝的心口,“臣妾有何怨,臣妾将自己全部托付给了皇上,若是皇上不喜欢臣妾了,臣妾才怨。”

皇上当晚又夜宿于我的寝殿,掐指算算,这半年里,皇帝除了宿在我处,其余妃嫔处,几乎未曾踏足。

皇上睡得熟,我看着他,是个年龄可以做我父亲的中年人,模样生得却比我的父亲要好得多。容恒的好模样想来也是随了他吧。

想到容恒,我的心口又一扎一扎地开始疼,你一定恨极了我,就像那日我恨极了你一样,我们之间,是我负了你。

第二日晌午,十二公主差人邀我去她的寝殿一叙,我知晓昨日事出,她无论如何都要来找我。毕竟十二公主向来算不得聪颖,里间弯弯绕绕定是看不清楚。便是看得清楚,她的心中只有她们一脉的利益,也不会体谅我救母的心情。

我心中还有私事,是那封被十二公主当日扣留的信件,此事私密,我便让阿苑带着宫人留在了十二公主的寝殿外,只一人进了寝殿,带路的小宫女却是奇怪,不带我去会客的正厅,也不带我去内殿,而是在院子里弯弯绕绕去了一间偏房,纵使我儿时来过此处多次,也甚少注意过此间偏房。

小宫女站在门外,我推门进去,偏房的窗户紧闭,只一盏灰暗的烛光摇摇晃晃,我并未看见十二公主,只是这摇摇晃晃的烛光阴森,让我心口升起不祥的预感,我转身想走,却发现门已经在外被锁死。

“好一个永平王啊。”

身后终于有了脚步声,我看见琣恒从屏风后走出,面上带着戏谑的笑,不知是笑我还是笑他自己,“原来我的阿细这般厉害,我那向来不迷女色的父王也能被阿细迷了眼。”

琣恒靠近我,我闻到他的身上散着浓浓的酒气,想来是晌午喝了不少酒,但是那双眸子却是清醒。

我往后躲去,我不知晓琣恒将我骗来此处是为何,我知道我不应该害怕,可是他看着我的眸子里慢慢的都是狠厉。

“九皇子,皇上下午要来瞧本宫,本宫改日再来。”我又去推门,却被他一把抓住手腕拉到了他的面前。

“莫要拿父皇压我,”琣恒咬牙,“你可知边疆四年我是如何熬的,那修罗场是人间炼狱,多少次我要死了,是因为念着你才熬了过来。我日日都在想,穿着嫁衣的你是何种模样,我是穿着喜服还是战甲去迎娶你。”

琣恒的眼眶发红,我胸口仿若被一块巨大的石头压住,“我,我母亲的性命捏在我父亲手中,昨日之事,我是为了救我母亲,”我看着琣恒,一时竟然不知道如何同他解释,“当日你同周家嫡女订下亲事,十二公主并未告知我真相,紧接着父亲要我嫁给周太傅的外侄做妾,若是不进宫。。。。。。”

“你还在骗我,”琣恒打断我的话,借力将我摔到地上,我不敢置信地望着他,为何我讲出实情他却不信,“阿妹告诉我,那封信并着平安锦囊一并送与了你,你觉得我信你还是信我阿妹?”

“你父亲扶持太子一党,人人皆知,是怕我分了卫家的兵权,你才如此做吧,”琣恒蹲下来钳制住我的下巴,“年少情谊,在这泼天的富贵面前,便如此不值一提?”

“若你认为你父皇是这样容易沉迷美色,你又如何能拿到兵权,”我知我的解释无用,血缘往往是信任的根基,而感情不是,琣恒已经信了十二公主,可我确实亏欠琣恒,不管我出于何种的因由,我终是负了他,“卫家掌了兵权二十余年,你觉得你父皇即便想要将兵权给你,便是如此容易吗?”我想要点醒琣恒,此时皇帝便是希望各方势力争夺兵权,以此坐收渔翁之利,琣恒向来聪慧,定是知晓如何将计就计。

“你在维护父皇,”琣恒今日反常,四年内从无败仗,用兵如神,这样聪慧的人,为何今日这样简单的事情都看不清,琣恒钳制我下巴的手愈加用力,我嗅到了愈来愈浓的酒气,是酒精麻痹了他的神经吗?“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是如何勾引得父皇。”

我已经没有时间去思考琣恒的反常,酒气充斥着我的整个鼻腔,嘴唇痛得有些发麻,血腥气在口腔内弥散。

我反应过来琣恒在做什么,琣恒松了手,轻轻擦了擦自己的嘴唇,我爬起来想要跑,却又被琣恒一把擒住。

“阿恒,你放了我,你这样,我们都会被处死。”我红着眼乞求琣恒。

“错了,若被发现,处死的只有你,我是他的儿子,最多落得个终身圈禁的下场,”琣恒看着我的眼睛里闪着让人害怕的情欲,“阿细,你这般楚楚可怜的模样,便是如此勾引的父皇吗?”

“阿恒,是我负了你,”我松了手,“若是你觉着只有这样的方式你才能消气,那么,只当是我还你,”

“是想刺激我的怜悯之心让我放了你吗?”琣恒的脸上带着讥讽,“你的话我一句都不信。”

琣恒,是我负你,是我欠你,我看着昏暗中跳动的烛光,酒气将我整个人缓缓淹没,我抓住身下软塌的布草,可是琣恒,我从此,不欠你了。

琣恒起身前擦干了我面颊上的泪,昏暗的烛光下,我看见他的嘴角动了动,似乎是想说些什么,最终却是住了口。

我一言不发地将衣服穿好,走至门口,“永平王,本宫可以走了吗?”

琣恒眸子沉了沉,最终抬手往门框上敲了三下,我听见门外锁开的声音。

“本王,今日吃多了酒。”琣恒在我身后说。

“本宫今日来找十二公主讲了些私房话,不曾见过永平王,”我攥紧手心。

琣恒,我已经还清了,自此,你谋你的前程,我谋我的生路,我们两不相欠。

(四)

我以为,我同琣恒此生的纠葛到此便能了了,当日勾引皇帝入宫,一是为着脱离父亲掌控,二来的确存了报复琣恒的心思。可我未想到,我的癸水没有如期来。

惴惴不安地等了几日,我让阿苑去传了太医,太医摸了我的脉,满脸喜色地恭喜我。

我的心里却像是坠了冰窟,按着太医所说的不足月,这个孩子,是琣恒的。

我从手腕上摘了个翡翠镯子塞进太医手里,又让阿苑去外面守着,“怀胎十月,需得时常麻烦徐太医,”我冲徐太医笑笑,“只是,本宫前些日子找高僧算过命,这孩子的生辰八字,不太旺陛下,所以,徐太医可有催生之法,让这孩子早一月诞下?”

徐太医的脸上闪过一丝犹豫。

“这只镯子确实值不了几个钱,”我起身又取来几串玛瑙珠子,“这珠子也值不了几个钱,但,皇上这把年纪若能得了麟儿,本宫便能保你做太医院下一任院士。”

“娘娘太客气了,若小皇子早一月诞下能让皇上高兴,下官一定尽全力,”徐太医收了我的玛瑙珠子。

“本宫不想教皇帝知晓,这个孩子,是借外力才得了这样祥瑞的生辰,”我揉了揉眉心,看向徐太医。

“娘娘的脉象来看,这身孕快两个月了,下官这便去向陛下禀报。”徐太医向我拜了礼。

我有孕的消息很快传了整个皇宫,皇帝中年得子,再次晋了我的位分,进宫不到一年,从贵人到嫔,想来这个孩子若是个皇子,我便能升妃位。

“朕希望这个孩子是个皇子,”皇帝看着我的肚子满眼堆笑,他握住我的手,“朕甚少希望,后妃怀上皇子。”

“为何?”我问皇帝。

“后宫内,若是只有皇后诞下皇子,其余妃嫔皆是皇女,那么这后宫的纷争便会少许多,若是卫贵妃当日生下的是女儿,你姑姑也不会那样早走,”皇帝似乎意识到自己有些失言,沉默了半晌才又开口,“不过阿细的孩子,朕十分放心。”

放心?无非是我身后无世族势力扶持,即便是个皇子,也掀不起大的风浪。

皇帝离开后,我看了看我的肚子,又想起皇帝方才说的话,姑姑当日越过前头两个从太子府出来的贵妃,被封了皇后,亲生子也是同年被立了太子,太子那时是暴毙,最后治的是太医院的罪,说是太医开错了药误杀了太子。看皇帝方才的神情,这件事也许与卫贵妃有关。

其实姑姑死不死,前太子活不活,同我如今没有太大的关系,我心中此刻被另一件事填满,如今我有身孕,是不是就可以请求皇上,准许我回相府看看我的母亲。

皇帝未曾思索便同意了我的请求,只是后妃出宫省亲,在礼制上是件颇为麻烦的事情,一套礼制备了齐全,再快也得三五个月。我想快些见到我的母亲,便只能不惊动任何人,悄悄去,悄悄回。

我是在早朝时间出的宫,行了半路内侍官才去相府通传,这回相府回得突然,相府主母带着一行人在偌大的庭院里等我,却拦住我不让我去瞧母亲。

“娘娘舟车劳顿,请先去花厅用些茶水点心。”相府主母一如既往的强势。

“妹妹入宫大半载,这模样比此前水灵了许些,你身子重,就莫要乱跑了,还是先去歇息,待拜见了父亲以后,再去见吴小娘也不迟。”嫡姐的面容上带着端庄的笑。

我看着面前的一行人,心头开始不安,是母亲出了什么事吗?

“夫人还要隐瞒到何时,吴小娘病入膏肓,若再阻拦林嫔娘娘,怕是最后一面也见不到。”庭院的一角,一个带着些嗤笑的声音响起。

我望过去,是我的长兄林炎,相府主母这一生最懊恼的事情,便是让姬妾在她之前生了儿子。

我抬手唤林炎来我面前,林炎是会长的,皮相随了他早逝的娘,个头随了我们的父亲,清瘦高挑,五官清秀,温润如玉,在人群里是显眼的。庶长子同主母是天生的仇家,他讲的话一定是真的。

我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不让旁人听出我的害怕,“劳烦兄长带本宫去见吴小娘。”

“姑娘,你可回来了,”母亲身边的嬷嬷见到我,哭得全身发抖,跟在后面的主母和嫡姐抬手吩咐人将她带走。

“出去,”我抬手拦住带人的家丁,“本宫只讲一遍,全部给本宫出去。”

我的母亲,不过大半载,整个人已经失了生气,面色灰白的躺在床上,形容枯槁。

许是听见了脚步声,母亲睁开眼,瞧了我一眼便去抓嬷嬷的手,“我是在做梦吗,我看见阿细了。”

“阿娘,不是做梦,”我握住母亲的手,却摸到了残缺的手指处。

“阿娘没用,”母亲却是将手藏进了被子里,“教你父亲拿去威胁你。”

“便是只断了根手指,如何便成了这幅模样,”我的心里似刀绞一般疼,抬头问嬷嬷,“我已经按照父亲的吩咐做了事,母亲为何成了这幅模样?”

“那日相爷突然带人来切了小娘的一根手指,尔后小娘说无论如何不能成为姑娘在宫里的软肋,想要自裁却被夫人救了下来,”嬷嬷哭得厉害,母亲抬起颤颤巍巍的手想要阻止她讲下去,“为了防着小娘自裁,夫人给小娘灌下了软骨散,让她无法活动。小娘身子本就不好,如此身子便一日日差了下去,到最后几乎只剩一口气。老奴差人去请过大夫,却挨了好一顿板子,相爷说,只需留口气便行。自打相爷如此讲了之后,相府是个踩高捧低的地方,就连饭食也是有一顿没一顿的送,万幸大公子每日悄悄地来送些吃食,又常常去府外抓些药材送来,小娘才熬到了今日。”

我心头恼火至极,却又无处发泄,抬眼看见桌上的茶盏,里面的茶叶是些连相府下人都不喝的粗使叶子,我抬手将茶盏摔落在地。

茶盏掉落,瓷片碰击地面,声音清脆,母亲却突然抽搐起来,嬷嬷抱住母亲,我匆忙去寻阿苑叫她去请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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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苑还未出院门,林炎已经带了大夫匆匆进来。

“身中数毒,皆入心脉,便是华佗显灵,也无用。”大夫替母亲扎了针,母亲镇静下来,我还未来得及欣喜,却又坠了冰窟。

“不是只中了软骨散?”我抓住大夫衣袖,“你若敢骗本宫,本宫让皇上摘了你的脑袋。”

“远不止软骨散,”大夫倒是不怕,声音颇为镇定,“脉象来看,还有两味毒,其一是鹤毒,鹤毒不是剧毒,不过使人嗜睡,但若同软骨散一同服下,便成了慢性剧毒,但从服药到身死,至少也需三五载。另一味便厉害了,脂红花,这是烈性剧毒,从脉象看,是昨日服下的。”

我一下子瘫坐在地上,脂红花,相府主母出嫁前是北镜的郡主,这脂红花,是北镜藩王家传用来惩治人的物件,这是相府主母的娘家物。

“阿细,”阿娘终于醒来,她伸手来握我的手,“莫要为阿娘寻仇,阿娘只盼你能过得好。”

“你比阿娘聪明,阿娘走后,就再没可以牵绊你的事,你的前程长着呢,”阿娘冲着我笑,“只是阿娘求你,莫要报复你父亲,你总是流着他的血。”

“便是到了这般,你还护着他?”我哭着问母亲。

“你父亲这样的人,阿娘从嫁给他便知道自己的结局,阿娘不怨,”母亲依然在笑,抬手擦去我的眼泪,“阿细不要哭,莫要学阿娘,得为自己,好好活,活。。。”

母亲的手从我的脸颊上滑落,双眼永远地闭上了,这个曾经一舞动京城的女子,就这么走了。我握着阿娘只有四根手指的手,再也控制不住,哭得几乎要晕厥。

有人轻轻抱住了我,轻轻拍打着我的后背,“娘娘莫要动了胎气,这才是夫人本来的目的。”

“什么?”我推开林炎,泪眼朦胧中看见他的眉头紧皱。

“娘娘不会不知道,各世族均在宫里有自己的眼线吧,相府昨日便已经知晓娘娘今日要前来省亲,”林炎一字一句,“相府可以需要一个没有子嗣的宠妃,却不需要一个有子嗣的宠妃,倘若娘娘诞下的是个皇子,且不论这伦常能不能让二妹妹嫁了太子,即便二妹妹嫁了,这卫家也会对林家提防,毕竟你诞下的皇子流的是林家的血,卫家可不知道林家内心里想要扶持的究竟是谁。”

我同林炎素来谈不上什么交情,便是儿时入宫做陪读,林炎也没有被选中。在相府里,我同林炎,甚至还没有同嫡姐熟悉。我不知晓,林炎对我说这些是何意。

“父亲的谋算里,是娘娘失宠后便让你意外去世,所以一开始对吴小娘下得便是慢性剧毒,毕竟娘娘若是死了,吴小娘一定知晓是他做的,纵使吴小娘再不愿意伤害父亲,但她也是一个母亲。”林炎抬手擦了擦我的眼泪。

“你想要什么?”我问林炎,“相府的庶长子,再不济,也是长子,父亲不会亏待你。”

“我谋的是林氏的家主之位,”林炎看着我,“庶长子,皆是往废了养,不能越过嫡子。我想我们是一路人,皆是恨透了这嫡庶之分,也皆是想要为故去的母亲讨一个说法。娘娘短期内脱离不了林家,也需得在林家有个内应,而我只求娘娘,若有机会,替我求一个军中之职。”

“为何是军中之职?”我起身看向林炎,看起来如此温润清秀的一个人,内里居然装着如此大的野心。

“战功,靠不得家族势力,这是唯一一处,拿命搏一搏,便有机会上位的地方。”林炎回答。

“日后若有事情找我,便拿着本宫的腰牌,”我解下腰间的腰牌递给林炎,“只需和内侍官说,父亲派你给我送些家中的吃食,莫要心疼银钱,记得要给内侍官赏钱。”

方才悲伤过度,未曾顾及自身,如今情绪平缓,才发现自己的小腹隐隐作痛,我护住小腹,唤来阿苑,留下内侍官照看母亲尸体,匆匆回了宫。

胎儿还不稳健,整夜折腾得鸡飞狗跳,我趁机求了皇帝,让我母亲能入林氏宗祠。皇帝下了旨,封了我母亲诰命,父亲不得不按平妻之礼,在宗祠替我母亲立了牌位。

母亲下葬那一日,我站在皇宫最高的一处宫墙上,远远地望向相府的方向,阿娘,你此生便真的不怨父亲吗?我怨恨的可不仅仅是他,我怨恨的是整个想踩着我送嫡姐上位的林家,我怨恨的是整个害了你性命还想害我性命的林家。

“娘娘节哀,”十二公主的声音自我身后传来。

宫墙上的风很大,十二公主裹了裹身上的银狐毛皮,这毛皮我识得,是上个月南族上贡的,整个王宫只得了两匹,一匹送去给了卫贵妃,另一匹便穿在了十二公主的身上。

自琣恒灭了胡族,这赫赫战功便惠及了他唯一的妹子,十二公主再也不是几年前那个被人遗忘的浣衣女之女了。

“十二公主有心。”我不想与十二公主过多纠缠,抬手唤阿苑过来,想要离开,却被十二公主拉住。

“是皇兄叫我来找你的,”十二公主的声音很低,“他叫我同你讲,晚膳时,在老地方等你。”

我皱眉,甩开十二公主的手,十二公主却往我手中塞了个不大不小的锦盒,“皇兄说,去与不去,看了此物再决定。”

上一次给我锦盒的是我父亲,让我对锦盒生了阴影,我看阿苑还未过来,便微微掀开一条缝。

我深吸一口气,锦盒里,是那日我肚兜上的一片荷花刺绣。那日紧急,我也未曾看得仔细,收了衣物便离开,并未注意过已经损毁的肚兜是不是缺失。

想来十二公主也不知这锦盒里是何物,觑着头想要看我为何变了神色,我合上锦盒,勉强笑笑,“本宫晚上去找你用晚膳,本宫最近爱吃甜的,记得备上一盅银耳羹。”

这话自然是说给旁人听的,十二公主如何会同我用晚膳,与我一同用晚膳的只有琣恒一个人。

依旧是在那间偏房,桌上倒是真的备了一盅银耳羹,只是我无甚胃口。琣恒望着我,不是几年前那双温柔如湖水般的眸子,这双眸子如今像一条蛇在吐信子,又像是一只鹰在狩猎。

“那日你同本宫说你喝多了酒,今日拿此事威胁本宫,”我冷笑,“本宫想知道,永平王到底想要什么,居然想出这样下作的法子。”

“下作是下作了点,本王一直在想,如何才能让娘娘替本王做事,像娘娘这般精明的人,想来拿旁人威胁是没用的,只得拿娘娘自身,”琣恒似笑非笑,“本王要你做的事情简单,不过是要你拆了你嫡姐与太子的婚事。”

我心口的火苗窜起,拿起面前的酒盏掷向琣恒,琣恒却抬手轻易接住,“娘娘可不要动气,听闻娘娘的胎可不太稳。”

“我嫡姐同太子的婚事已经拖了数年,永平王何需担忧,”我觉得可笑,皇上防着林家,如何会下旨赐婚。

“娘娘这几日忙着自己的事情,想来不知晓,前两日家宴,卫贵妃当众提了卫家嫡女已经及笄,向父皇求了她这个小侄女与太子的婚事,众所周知,卫将军只有一女,”琣恒把玩着手中的酒盏,“父皇那日推脱,太子与你嫡姐青梅竹马,不忍拆散。”

好聪明的做法,若是赐婚太子与卫家独女,兵权尽落太子之手,这外戚势力便滔了天,皇帝如何能睡得安稳。如此相较,便是太子与嫡姐成婚,虽然我父亲是权臣,但手中无兵权。如此看,卫氏兄妹想来也不是一条心,不然为何卫贵妃的首选是林家而不是本族。

“你拆了本王的一桩姻缘,便该赔本王一个王妃,这婚事拆了,娘娘替本王求求父皇,将那卫氏的嫡女赐婚于本王。”琣恒还在继续。

“本宫若说,寝宫被盗,再花钱买一个内侍监的命,让他亲口承认是他偷了本宫的衣物,永平王可还觉着你手里的东西能威胁本宫做事吗?”琣恒拿此事威胁我,若是此次替琣恒做了事,这便是个源源不断的麻烦,倒不如自己解决了这个麻烦,我起身便要离开。

“若是本王同父皇说,林嫔娘娘的腰间有一颗红痣呢,”我的手将将触碰到房门,还未推开又听得琣恒在我的身后说。

这话说得轻飘飘,在我的心里却像是块沉重而又巨大的石头。琣恒当真一点不念往日情谊,那一日他醉后同我讲的话,全都是假的吗?便是我站在他的角度,知晓他误会我,他也不该用这样残忍又下作的方式算计我。

我捂住肚子,转身看向琣恒,“永平王是真的这般恨本宫?那么本宫即便替永平王办妥了事,又如何相信永平王不会出去胡说八道。”

“既替本王办妥了事,那么本王何必两败俱伤,本王的前程这样长。”琣恒摩挲着桌上的酒盏。

“本宫只能遂了永平王想拆本宫嫡姐婚事的心,至于求娶卫家嫡女,即便王爷将此事告诉史官,本宫也办不到。永平王安心等本宫的好消息便是。”

琣恒,便是我能理解你的野心,你也不该拿这样的事情逼我,你们兄妹二人原从骨子里便是一模一样的人。

我攥紧了手掌,我不会让你如愿。

未完待续,,,

文章名称:《难生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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