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广志
当地时间2021年5月7日,东京奥运会圣火开始在日本长崎传递。承载圣火度过这段旅行的,是一艘仿建“遣唐使船”。
遣唐使这个群体,对了解古代东亚世界的读者而言不会陌生。但恐怕少有人知,《西游记》里那位西天取经的“唐僧”,也即玄奘,竟然也与遣唐使有着一段不解之缘。
唐建国后,倭国(日本)为了学习中国先进文化,不断派使节来华,其成员包括留学生、留学僧等。自630年至894年,日本朝廷共策划了20批遣唐使,除去半途抱憾终止行程者外,实际抵达唐朝的大约有16批。
遣唐使船 《弘法大师行状绘词》(1336年-1392年绘制的遣唐使船) 本文图片均由作者提供
唐永徽四年(653),日本第二次遣唐使来华,其中有一位留学僧叫道昭(629-700),他在长安遇到了玄奘法师,随后跟随玄奘学习佛法,成就了中日文化交流史上的动人佳话。
玄奘一见到道昭,便由衷地喜欢上了这位聪慧的异国学生,感到他们之间有着某种难以言说的缘分。据《续日本纪》记载,玄奘告诉道昭,过去自己在西行途中饥渴交加之时,曾有“沙门赠予梨子,使自己挺过难关”的传奇,今日见到道昭,仿佛看到了那位“从天而降”的知音。
道昭法师坐像(2018年元兴寺创建1300年纪念展海报)
在玄奘与道昭的故事里,还有玄奘西行时亲历的一次“灵验”值得述说。
当初一到印度那烂陀寺,玄奘便去拜见了已106岁高龄的戒贤法师。会面时,戒贤法师命侄子代为讲述了三年前发生在他身上的神奇之事:戒贤和尚“昔患风病,每当发病时,手足拘急,如火烧刀刺之痛,乍发乍息”,已有二十多年。三年前,戒贤痛风病情加剧,疼痛难忍,曾一度想绝食结束生命。有一天,戒贤忽然梦见“三天人,一黄金色,二琉璃色,三白银色”,其中金色者说自己是文殊菩萨,特地来劝阻戒贤不要放弃。文殊菩萨语重心长地告诉戒贤:“有支那国僧乐通大法,欲就汝学,汝可待教之”——你要等着,有一位中国僧侣还要来向你求教呢!奇异的是,梦醒后戒贤的痛苦就渐渐消失了,他把此事深深地记在了心里。讲完这段昔日奇梦后,法藏问玄奘:“法师汝在路几年”,玄奘回答:“三年”。如梦所托,三年后的今天,那个“支那国僧”果然来了。
西行归来,印度戒贤法师与玄奘间的妙缘,竟又如出一辙地落到了玄奘和日本僧人道昭身上,恍若有一条纽带,联通着南亚、中国与东瀛。
道昭在唐生活了整整八年,第一时间学到了玄奘刚刚创立的法相唯识学,并且将其融会贯通。玄奘悉心教导道昭学禅,要求他将学到的禅,“流传东土”。此处的“东土”,指的是日本。在地里方位上,以长安、洛阳为中心,日本位于东方,故称“东土”。同样,玄奘在西行求法时,自西方讲东方时,也称唐朝也为“东域”“东国”或“东土”。玄奘的教诲,使道昭踏上一条新的求法之路:修习禅定。玄奘给道昭引见了一位禅宗高僧——相州隆化寺慧满禅师。相州,也就是如今的河南安阳。慧满与玄奘生活在同一时代,《续高僧传》和《景德传灯录》均有其传。能因玄奘引荐而与禅宗大德建立直接师承,可谓是道昭这位留学僧在华期间的一大幸事,更深刻影响着他归国后的人生轨辙。
龙朔元年(661),道昭结束了留学生活。临行前,玄奘送给他许多法器,其中包括一件特别礼物:一只铛子(锅)。《续日本纪》记道:“(玄奘)曰:‘吾从西域自所将来,煎物养病,无不神验’。”听闻此话,道昭感动得痛哭流涕。
复原的遣唐使船(奈良平城宫遗址公园)
归国途中,遣唐使到达登州(今山东烟台),许多人患病,不能前行。
日本遣唐船的航迹地图
此时,道昭拿出玄奘送的锅,用暖水煮粥给队伍中的患者喝。令后世啧啧称奇的是,那些喝了粥的怏怏病人当日即痊愈。航海途中,道昭等人又遇大风大浪,船只飘荡不前。遣唐使中的阴阳师告知“龙王欲得铛子。”道昭回答:“铛子,此是三藏之所施者也。龙王何敢索之!”全船人哭求道昭:“若不给龙王此锅,恐怕都会成为鱼饵。”无奈之下,道昭只好将师傅赠与的铛子抛入海中。于是乎,遣唐使船终于顺利归国,一段中日海交史上的千古佳话,由此画上圆满句号。
回到日本后,道昭立即普及新佛教,在元兴寺兴建了一座禅院。当时与他学禅的信众人数众多。
奈良药师寺玄奘三藏院
由此,道昭也成为佛教禅宗传入日本的第一人。公元700年,时年72岁的道昭吩咐下遗嘱,要求身后按佛教礼节执行火葬。弟子们谨遵师嘱,在栗原寺将这位中日关系史上极为重要的遣唐留学僧火化。《续日本纪》称道昭火化为“天下火葬从此而始”——这是文献记载所见日本火葬制度的肇端。
玄奘三藏院内的“不东”八角亭
道昭给日本佛教注入了新鲜血液,令玄奘创设的大唐法相宗流布海外。道昭在日本佛教中的地位,如《本朝高僧传》所言:“本朝入唐传法相者,凡有四人,道昭第一番也。”在回望一千三百多年前的遣唐使往事时,我们不应漏下道昭,更不能忘却他与“唐僧”玄奘之间那段意义非凡、感人至深的神交。
(作者系宁波大学日本研究所所长)
责任编辑:朱喆
校对:栾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