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届“楚才写作大会”大学组评审近日结束。按照“楚才”传统,武汉地区大学生群体属“邀请参赛”。第37届“楚才”邀请了中南财经政法大学和湖北大学参加,参赛作品共计1500余篇。让组委会没有想到的是,一些外地大学生也传来参赛作品,如天津大学、广东理工学院等高校。经了解,他们都是武汉籍,小学至中学时期每年参加“楚才”形成习惯,即使成年,到了外地读大学,依然继续跟踪关注“楚才”,心心念念,乐此不疲。
毕业于武汉市新洲区第一中学的魏含章,现就读于天津大学精密仪器与光电子工程学院。
他说:从结识楚才至今已经接近十个年头了。在此期间,既有失意的懊恼,更有成功的喜悦,我先后获得第31届小学组二等奖、第33届初中组二等奖、第36届高中组一等奖。“楚才”近几年的命题与时事热点关系越来越密切,这也在促使着学子从“小我”中走出,放眼国家与世界大局。
2022年1月12日,魏含章作为志愿者参与天津大学校内核酸检测工作,负责场内秩序维护。他在2021年第37届楚才写作大会中以《平衡》为题,获得一等奖。
去年秋天能够再次在一千多公里外的天津与“楚才”相会,着实让我兴奋了许久,因为这是我为数不多的能够随心所欲发表自己的见解和思想的平台,同时也承载着无法割舍的学生时代的情怀。现在的写作对于我来说更多的不是一种任务,而是一种自然而然的习惯,或者说一种消遣。当下,虽然视频图像更受广大年轻人青睐,许多人已经不愿意提笔写字,更不愿意静下心来精读一本闲书,但是我一直相信文字永远是最为治愈人心的力量。祝愿“楚才”越办越好,带领更多学子走进阅读和写作的殿堂!
“楚才”对大学生写作的要求是:
文字能力纯熟,有更宏大的视野和情怀;能立足时代、历史、世界和人生进行观察、比较、分析、思考,显现个性色彩;思辨能力强,且有开放性、延展性。
接下来,我们展示大学组部分优秀作品
有兴趣的读者可以看看
从少年到青年
“楚才”的思维和表达在如何延展
1
莫若以明
湖北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2019级
高 一 丹
以前卜过一次卦,心不诚,因为无所求。
先生很认真,用的是六爻占卜,即把三个硬币抛六次,而后据正反发生的结果对起卦者做一个判断。印象深刻的是,我最后一次投掷时掷出三个花面,我想:嚯,挺巧。他讲:卦象难得,你是少有的平视万物的人。我立刻条分缕析生活中隐约的迹象,迅速把自己对号入座,有点自得。而内心又嗤之以鼻,不过是“巴纳姆效应”。
而我不得不承认有一点是没错的,“平视万物”——这是我对自己一贯的要求。今天当我又一次回想起这一幕,不禁有些羞赧,“平视万物”,我是没有做到的,起码对于那位算命先生。那些微微的不屑、那点漫不经心的不敬把我引向了思想的罗生门。
“平视万物”的观念始于何时我已然记不清了,只是依稀记得我的目的。从降生的那一刻起,我们就一步步逼近死亡的红线,如果像一般动、植物一样无意识、不自知便罢了,可是偏偏有思考之能。明明命如草芥,却自命不凡;明明是无可奈何,还要装作豁达。可事实上,我与草木能有什么不同呢?在无垠的宇宙里,我算得了什么呢?因此,我想求一个建之于我的、我与世界的平衡。
我去找了庄子,“万物齐一”。他讲:“天地与我共生,万物于我为一。”天地、万物与我并无二致,无物我之别。言有尽而意无穷,那时的我并不知晓其中深意,而只在表面上把它奉作金科玉律,一边嚷着万物平等,引以为傲,一边以标榜为正义的行径为铲,掘地三尺,意图掩埋虚伪。一系列行为大抵可以概括为四个字:道貌岸然。后来回想起,像是在太虚幻境里走了一遭。形式上,我与万物、与世界取得了同一,我不必再考虑我在什么位置;可是实质呢?我以此沾沾自喜,放任自己去往了名利场,寻求平衡的初心走向了庸俗。
后来明白,此之圣境实非我所能及。又去找了老子,“上善若水”。“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这时我开始学着包容,试图利用自己天然的、强大的共情能力理解与接受,摸索着中庸的法门,妄图像真正的水一样“处众人之恶”,抚平目之所及的疮痍。然,肉体之苦无人可替,我用仅仅浮于表面的关照给自己行为上的不作为施了缓刑,以减轻心理上的罪业与煎熬。我又错了,我为我高高在上、不知深浅的悲悯而羞愧。
我误读了老子之“道”,走了形而上的滑坡,也因此得了一些启发。《中庸》讲:“君子之道,辟如行远,必自迩;辟如登高,必自卑。”“自迩”“自卑”?我明白我走错了路,又将目光投向孔子,“修齐治平”。我忙问孔子:世事浮沉,我是否还有修身的必要?“云在青天水在瓶”,我该在哪?他但笑不语。苏格拉底开口了:认识你自己。一切了然,豁然开朗,为何修身?无外乎一个目的——认识你自己。
认识你自己?这是一桩许多人穷极一生也无法做到的事。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人在宇宙中的位置某种意义上甚至不及广袤无垠的田野里的一根野草,消极若此。野草忍无可忍,发话了:你们会思考!你们会思考!于是我开始思考,意识让我们感受到世界大千,可我们却流连于声色犬马;意识给了我们头顶的星空和心中的道德律,我们却囿于过往和消逝。草不明白,我明白了,即将消逝的便让他消逝,可以作为的依旧大有可为。我与世界,总是处于获得与消逝的交界处,而正是在此时,我在与万物的共存共逝中取得齐一。同为赶路者,也就谈不上上位对下位的悲悯与包容了,而是彼此共勉;此种意义上也就更谈不上“平视万物”了,因为我即万物、物我两忘。而吊诡之处就在于,流逝让我怀疑的同时又让我理解、感受了建之于我的主观与客观的动态平衡。千般荒凉,以此为梦;万般躞蹀,以此为归。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时有明法而不议,万物有成理而不说。生命之大道上,人己一视。行者,且赶路。(完)
2
平 衡
中南财经政法大学经济学院2021级
覃 梦 萍
早几年我沉溺于诗词,偶一抬头,望见喧闹的人群时,我就隐隐知道,也许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将艰辛地追寻理想与现实的平衡。
高中时候的语文早读,我喜欢抱着一本《唐诗宋词鉴赏辞典》走遍校园。教室里,同学们都在背课内的“十二篇”,以期拿到高考试卷上默写的6分,一个个都是眉头紧锁。每次看他们这样我都会很难过,难过于这么美的诗词,在他们眼里只化作考点和分数。
于是我走出教室,走到初升的太阳底下,走到新绽的梨花边,走到一池碧波旁,一遍遍吟诵着“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吟诵着“三五年时三五月,可怜杯酒不曾消”,吟诵着“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我欣赏着诗人笔下的美景良辰,也咀嚼看他们的欣喜与哀愁。
我太爱诗词了,我爱那通透晶莹的文字,我爱那文字背后鲜活纯净的个人。欣赏李白那份“月下独酌”的浪漫,敬仰杜甫恳切厚重的济世情怀。“红颜弃轩冕,白首卧松云”的孟夫子,出没于烟花柳巷的柳七,豁达通透的苏子……通过诗词,我将他们的面目一一描摹,仿佛跨越千年与我会面。还有许多不太出名的诗人词人,比如刘克庄,曾读到一首词,讲他在夜里喝酒正酣,“旁观拍手笑疏狂。疏又何妨!狂又何妨!”在另一首词中他又写道“遇酒且呵呵,人生能几何!”,这样一个有趣豁达的老翁,谁见了不叫声好呢?
然而这些美好的诗词、我爱之切的诗词,却让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无法与真实的世界共处。窗外草长莺飞,我却在教室里听老师讲那些枯燥的毫无美感的公式,我只想着逃离,我想像梭罗那样去探寻生活的本质,“把生命削到见骨”。在我看来,这“骨”就是微风拂过时湖边舞动的杨柳,就是一阵细雨过后草地里昆虫的呢喃。只有这些,才是生命中最真实最本质的美。
所以当我的朋友们在我耳边讨论今天吃什么菜,数学作业写得怎么样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时,我觉得很厌恶。那时候觉得除了我是阳春白雪,周围都是下里巴人。我清高不已,骄傲不已,但也孤独不已。
那时候每个月都有“月考”,那其实是一个月当中最轻松的两天,因为每考完一科都会有较长的空余时间。这段时间理应是用来复习下一门考试科目,然而我总会去后山上闲荡。我们学校有片后山,山中有亭台楼阁,有碧树红花,很多无来由的闲愁我都在这里打发。
在山中走看,心中充满宁静与庄严,甚至有时候希望自己立刻死去,死在这肃穆的林间。记得以前看三毛的散文,讲她有一次在草原的公路上驱车,突然车前有成群的斑马跑过,远处夕阳西下,映得整片草原一片红色,她也想着,此刻死掉就好了。我走在湿润的泥土上,似能闻到青草香,忍不住唱起《牡丹亭·游园》中的一段: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得这韶光贱!
高三上学期,父亲去世。因被查出败血症,在转到武汉协和医院不到两天后去世。短短几十天,从查出到离开。第一次直面生死,我却表现得很坚强。心里只想着怎样告诉爷爷奶奶这个消息。
也过去一年多了。
高三,班主任替我保守着这个秘密。我不想打扰同学们备考,也不想承受那些异样的目光。只是经常容易情绪崩溃,趴在桌上哭。同学们以为我是考试没考好,都过来用各种各样的话安慰我。下课了,同桌总牺牲自己的休息时间给我讲解理科考题。
有天下了晚自习,和好朋友一起回家。校道上,大家都叽叽喳喳地聊着,热闹着。我突然就哭了,想着每次回家都要小心翼翼照顾妈妈的情绪,想着我所背负的沉重的人生,眼泪止不住地流。朋友也慌了,她拉看我的手,一圈一圈地在校园里走。我们也不说话。过了好久我看她,发现她脸上也是晶莹的泪痕。后来她说,看我总是心情很低落,她不知道为什么,她最近成绩很不稳定,也很难过,又不敢跟我说,怕把我的情绪弄得更糟。
我一直以为都是我一个人承担这些,原来身边的人始终小心翼翼地照顾着我的情绪。
后来进入了三轮复习,每天都是考试考试考试。有天晚上考完语文,在走廊上吹风,忽见明月高悬,于是一个人登至高楼的天台之上。想起苏轼的《西江月》,“可惜一溪风月,莫教踏碎琼瑶”,又想起千年前花蕊夫人与君王在山庄中避暑赏月。晚风和爽,我望看满天星汉灿烂,感到无限自由,也感到无限孤寂。
后来竟看到一小小人影,愈来愈近,是我的好友。她那样走来,我仿佛看到了理想与现实之间的联结,想起那夜她不言不语地拉着我的手,我又脆弱到想哭。她伴我赏月,认真地听我讲那些吟月的诗词和背后的故事,笑盈盈的。
我突然明白,雅、俗之间并不是泾渭分明。那些生命的终极命题,并无答案可循。以往因为多读了两句诗,就给自己设下这样的牢笼,也还是因为修养、修炼不够罢,以致于“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
高中时候,每当被困于书本、考试间时,我就喜欢编织以后的生活。我想我一定要在山林中建一小屋,前后绿树环绕,就此隐居。然而这样的想法终归不现实,四五年后,我可能仍需为生活而奔波。
现在的我不常读诗了,因为不敢读,我害怕我又被她的美深深打动,以为将自己的头埋在沙子里,就看不到如今的生活有多冗杂。
我跟周围的人聊着不痛不痒的话语,将那颗柔软细腻的心藏在我的皮囊里,仍在苦苦追寻平衡。
3
自律与自由
中南财经政法大学2021级
林 诗 睿
十一点半的秋夜,他提着一袋被风吹得凉了半截的外卖,蹑手蹑脚地靠近窗台。环顾回周,没有人迹,只剩失修的路灯如瞌睡般一眨一眨地望着他那鲜黄色的轮廓。
“就是这了。”他小声呢喃,掏出手机划开屏幕,上面俨然写着:“麻烦你从二楼窗台送进来,父母在家监督我学习,我不好拿外卖,感谢!”
他抬头望向说高不高、说低也不低的二楼窗台,想了好久如何徒手爬上去且外卖无损,才终于鼓起勇气扶着那盏路灯艰难地攀了上去。对方只是从窗口伸了只手接过,一声敷衍的“谢谢”后便无情地拉上了窗帘。他回想起路灯映在窗子上一堆杂乱无章的书,以及一部正在播放连续剧的平板,无奈地从窗台上跳了下来。幸好这回有路灯杆搀着,不然又得摔一跤,受点小伤无所谓,不能送外卖才是大问题。
回去的路上,他骑着小电驴在秋风中哆嗦。高中辍学后他就开始做外卖员这一行,遇到这样的买家简直数不胜数。陪着孩子演自律好学生,陪着父母演贴心好家长,这样的戏码对他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奥斯卡”哪年给他颁发一个最佳配角都不为过。“你说为什么呢?为了自由装作自律,这值得吗?”他长叹一口气,苦笑。
又是寻常的周末早晨,这家开在巷子深处的小餐馆早上的人气都散了,空荡荡的餐厅只剩在后厨忙碌的老板娘和坐在作业前游手好闲的小姑娘。他拉开后厨的帘子询问外卖的进度便退出来,站在小姑娘旁边等候。本就无心作业的女孩提溜着眼睛问他:“外卖小哥,你们成天开着小电驴到处跑,很自由很好玩啊?”他倒吸一口凉气,皱着眉躬下腰对女孩说:“不是呀,外卖小哥很忙的,每天都很累,我也想好好读书,可惜没你那么有福气啰!如果你想自由,那就好好读书,认真做作业,长大之后想去哪儿玩就去哪儿玩!”他使劲从僵住的脸中挤出一个笑,但愿女孩没有被吓到。
这时,老板娘急匆匆的脚步声跺断了他们的对活,她几乎是将好几份外卖塞到他怀里,将他推出门口。她一转身,便用不大不小、他恰好能捕捉到的嗓音恶狠狠地对女孩说:“叫你自觉自觉!不好好读书你就只能跟他一样天天送外卖!”
这样的话也不是第一次听了,无数个声音重叠在他耳边循环播放。仔细一想,说的也是,谁不想要自由?读书的时候,他曾经也是靠着自己的小聪明,成绩一度名列前茅,只是受不了父母对自己的高要求、严管束,一气之下放弃学业出来打工,就落得现在的局面。怪谁?怪那些怂恿他出来打工、追求自由生活的狐朋狗友?怪父母对他无休无止的管束与责骂?要怪还是怪自己吧……当初沉迷游戏,成绩一落千丈……那些不堪的往事,他不愿再回忆了,事到如今,他只为当时不自律的自己愧疚!
不过话说回来,相比起监狱般的象牙塔,出来打工的确自由,没人管你去哪儿,只要接到订单你就能立马风驰电掣,下班之后手机自由、游戏自由,你还能跟朋友凌晨买醉,只要确保第二天接单你起得来床。没有父母的责骂,多了顾客对你迟到送单的痛斥,还有公司随时随地抽走你的分成,除此之外,现在的生活也勉强算得上“自由”吧。
有一天,远在国外念书的发小致电问候他。他和发小的人生轨迹似乎生来便注定不同。他生在普通人家,接受一般教育,没有多余才艺,父母对他也曾有过希望,但他在叛逆期选择走向迷途。发小出生便含着金汤匙,性格温顺乖巧,成绩优异,多才多艺,长大便出国读书,如今在名校潜心科研,将来必定有大作为。发小问他:你就甘心送外卖吗?他尬尴得说不出话,只好用戏谑的语气搪塞:“你在自由国度生活,一定很自由吧?”发小也陷入了沉默。
之后,他俩支支吾吾地叙了下旧,寥寥几句后便挂了电话。他苦涩地叹气,一声又一声,正应了窗外被风吹落的黄叶的频率。任谁都不会甘心送一辈子外卖吧?更何况他心底还藏着一个作家梦呢。
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又是凌晨时分。他将今天拿到的工钱清点了一遍又一遍,仔细复查着哪一单超时又被扣钱,好在日记本上痛心疾首地警告自己下次不会再犯。
他每天都会写日记,他觉得只有沉浸在文字的海洋里才是最自由的。他试图记录下每天送外卖的点点滴滴,比如遇到了什么善良顾主,比如遭了哪个买家批评,揣测他们是什么样的人,处于什么样的生活状态……日记本任他天马行空,文字给予他温暖慰藉,这也算是对他之前因为不自律而失落的作家梦的一点弥补吧!
一个因为接不到单而提前下班的晚上,他去找他的老朋友喝酒。说是老朋友,其实是因为那人已经是他爷爷的辈分,老头做环卫工人一辈子,早上四点便起来扫街,每天不厌其烦地清扫落叶和垃圾,一辈子都被困在这条街的垃圾堆里,还承受一生的风言冷语。这样看来,老头比他更不自由些。但他愿意跟这位“老朋友”倾诉。
他和老头一人手握一支啤酒,一人捧着一壶茶,借着路灯聊起来。
“我曾经以为,我喝着啤酒就可以勇闯天涯,抽着烟就可以‘山高人为峰’。所以我放纵青春,逃避自律的生活,选择了所谓的自由。真可笑啊……”他借着酒劲,一个劲挖苦自己。
“我还以为,那个出了国的发小,去了那个到处宣扬自由的国家也会很自由呢,到头来还不是被父母约束着,走着父母希望走的路,父母要他说一,他绝不能说二,被困在实验室里度过下半辈子……这人生,究竟什么才是自由?”
老头静静地摇着那壶茶,轻吹着茶上浮着的氤氲,浅尝了一口才缓缓出声:“那是因为你们的自由都不是出于自律才获得的啊!人生就是这样,处处有约束,但你不能甘愿被这些拘束捆着走一生。你看我,只是个扫地的,人也老了,但我还是分得清什么是约束,什么是自律的。清洁工不低贱,街道干净了,我就满足,市民心里享受就行了,我不在乎他们的眼神。只有你打从心底里愿意做、还做得快乐的事才叫自律。我还每天读书,觉得很快乐,但多少小孩被逼着都不愿意读书,你能明白吗?”老头慈祥地拍了拍他的背。
他似有些醺意上了头,对着空荡荡的街道大喊“我想成为一名作家!”突然一些什么击中了他,他掏出那本已经写得满满当当的日记本,“你看,我每天都写日记呢。虽然别人瞧不起我,说我一个送外卖的没必要写文章,但我就是要写。每天都写,这是我最自由的时刻了!”
他将啤酒一饮而尽,对老头说:“谢谢你陪我。”说完径直走回宿舍,瑟瑟秋风中听见老头颤抖的声音:“不要忘了什么是自律,也不要忘了用自律创造你的自由!”
夜深人静,忘记褪下外卖工作服的身影还在奋笔疾书。
4
自律与自由
湖北大学文学院汉语言文学(国家基地班)2018级
刘 雪 琛
“三十二号,白聪!”
听到有人叫唤我名字,我扯了一把鞋,把脚后跟塞了进去,站起来后跺了跺脚,向门边走去。刚摸到冰冷的门把手时,身后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
“你,病历本没拿。”
我有一种直觉,这句话是冲着我来的,因为在这三五步路里,我空荡荡的左手在口袋里玩弄线头,右手只攥着一把新鲜的鼻涕。拿到了病历本的我继续拧开了问诊室的门,对着这位再熟悉不过的医生咧嘴笑了,同时很巧妙地把那团热乎的东西贴在了门框上。
你很聪明吗?
是的,我很聪明。
可你白聪是个傻子。
是的,可我白聪是个傻子。
你会再一次被关起来。
我会再一次被关起来?
(一)和平面馆的继承人
我喜欢和平面馆,喜欢在和平面馆吃面、睡觉,尤其喜欢冬天的和平面馆,有很多动物陪着我。一根坚硬的山羊腿挂在门外的绳子上,我原本以为它孤单,想跑过去逗逗它,可再往旁边看,有一只倒立的没有头的鸡和一块夹着昨天的面条的抹布陪着它,我立刻想到了我昨天啃了许久的、没有什么肉的鸡头和难以下咽的面条。我不喜欢和平面馆的招牌被“浩文饭店”覆盖,所以我用晾衣杆戳破了新的招牌,“饭店”掉了下来,旧的招牌逐渐显现,但“和平”也有了裂缝。
这一年,来面馆吃面的人都很喜欢同我说话,是一种对傻子的喜欢,对一种低级生物本能的优越感转化为了对我的好感。他们有人说,我已经,17岁了,也有人说,我才,17岁。说“已经”的应该是第一次来面馆吃面,第一次见到了17岁的傻子,而用“才”的应该是和平面馆的回头客了,至少是在今年之前来过和平面馆,认识17岁之前的不傻的白聪。
没错,在17岁这一年我突然成了傻子,之后我便突然多了一个会咿咿呀呀喊我“哥哥”的弟弟。就这样,我不再是和平面馆的继承人了,因为我是个傻子,又有了一个聪明可爱的弟弟,面馆也成了饭店,看来,和平不再了,不在了。还好,我是个傻子了。
(二)无所不知的傻子
偶尔,当发现自己是傻子时,我心里是一阵狂喜。因为傻子也明白,没人会怪傻子。我偷吃,没关系,是傻子饿了;我偷喝,没关系,是傻子渴了;我偷看,没关系,傻子什么都不懂;我胡说,没关系,傻子的话不可信。
和平面馆,哦不,是浩文饭店,今年举办过一场还算热闹的婚宴,来了许多亲戚朋友,我都认识,他们都很开心,我想,只能是因为有羊肉和鸡肉,和吃不完的面条。我不开心,我也不愿意让他们开心,所以我偷偷跑到了厨房,在一口欢欣鼓舞的大锅里翻找,期盼能找到一块最好吃的肉,然后率先拿下它。很快,我发现了一抹红色,是战士的颜色,我把它拖了出来,原来是一个耀武扬威的鸡头,红色的鸡冠在上面飘扬,自由自由,就是它了。我不管汤汁在舌头上翻腾的灼热感,在还未尝到胜利的味道时便将鸡头处理完毕。我讨厌酒,可是他们爱喝这快乐的酒,无可奈何之下,我的舌头在嘴巴里搅动了三圈,汇集了一团鸡头味的口水后,我直直地将它送入酒壶中。还嫌不够的我又瞥见了灶台上的陈醋和白醋,当然是白醋了,变色了不就被发现了吗?我可不傻。不对,我就是傻子,傻子这样干才不会挨揍。
这场婚宴,喝酒最多的是二妈,她也很开心,很开心地穿着红色的裙子。后来我也很兴奋,因为听许多人说酒是酸的,可二妈好像没有尝到,她还是甜甜地笑着。我躲在角落里,看到了一个男人用手在揉二妈的腰,这个男人,不是我的和平爸爸,二妈叫他“浩文”,“浩文饭店”的“浩文”,他看见我就笑。忘了说,和平面馆和我的和平爸爸是同一个名字。
我一下抓住了浩文的手,一把推开了二妈,望着他们说,凶手,凶手。
是浩文害了和平,浩文和二妈一起害了和平爸爸。我看到过二妈调整和平爸爸的安全帽。我听到过二妈催促和平爸爸购买保险。我听过二妈指责和平爸爸不会挣钱,没什么大出息。我看到了他们一起在和平爸爸的赔偿单上指指点点。我看到了他们在和平爸爸的遗像前满意地笑。
二妈不是我的妈妈,和平爸爸不是我的爸爸,浩文更不是。我就是个自由自在、无所不知、无所不为的傻子。
(三)我与和平爸爸
我打伤了人,我被医院精神科关起来了,警察也来了。穿白衣服的、穿黑衣服的,男的、女的都围着我,用绳子捆我,用棍子吓唬我,用针扎我,我其实不害怕,但他们对我说我现在是个傻子了,应该害怕,所以我害怕了,但我最怕我的和平爸爸,最想我的和平爸爸。
和平爸爸其实不是我的爸爸,我也不知道我爸爸是谁,但和平后来就是我的爸爸,因为我姓白,和平爸爸也姓白。我的亲妈跟三十多岁的和平爸爸成了家。邻里的男人们都很羡慕和平爸爸,不用给屁孩儿换尿布洗澡喂饭,而轻轻松松有了个叫爸爸的崽子,也就是我。当然,这都是和平爸爸后来跟我说的,其实邻里有多少风言风语我是知道的。
和平爸爸脸上有白癜风,他脸上散着许多白色,像一个平底锅上洒了鸡蛋清,说话时,就像有热油冲进了蛋清里面,鼓起来,沉下去,再鼓起来。同村的长辈说这病是一辈子的事了,于是我被村里孩子唤作小花猫。因为这个外号我经常和别人争吵。我不太喜欢这个花猫爸爸,第一他脸花,第二他时常教训我。我无数次想着自己能是自由狂妄的古惑仔,所以从最基本的打架、逃课开始,到抽烟、喝酒,欺负过路的女生。但和平爸爸的声音比我更大,力气比我更大,眼睛瞪得也比我大。
和平爸爸把我当亲生儿子,这我知道,他有一个记事本,每年初的置物清单里第一个都是我的带有尺码的棉袄和运动鞋。对了,我也有一个小记事本,上面是很多电话和姓氏,都是我从墙上贴的小广告里抄来的,据说医生专治白癜风,我还没给他看过,不然脸应该早好了吧。
和平爸爸当时还年轻,跑货车运货挣的钱够亲妈和我花,后来亲妈死了,和平爸爸为了照顾我在村里开了家面馆,就叫“和平面馆”,再后来我有了二妈。和平爸爸离开面馆去县城里工地也是为我准备高中的择校费。二妈爱好记账,爱好打扫卫生,把整个和平面馆收拾得服服帖帖,包括和平爸爸和我。二妈那时候还年轻,可她没有自己的孩子。但她现在有了一个胖小子,见人就是笑盈盈的,不像和平爸爸。
和平爸爸和二妈对我好像有很高的期望,我开始试着管住自己的嘴和手,遏制自己的不良意图,我也开始憧憬自己的未来——当和平面馆的继承人,跟和平爸爸一起和面、煮面。可现在呢?所以,我讨厌二妈,讨厌浩文,讨厌胖小子,尽管我不知道和平爸爸怎样死的。
(四)傻子的自由
和平爸爸出事的时候,我在市里一中上课,学到了给阿基米德一个支点,他就能撬动地球。我想,我也可以。
和平爸爸死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我成了个傻子。傻子是自由的。自由地看,自由地想,然后自由地说。
我睡不着时,总会听到和平爸爸的哭声和二妈爽朗的笑声,总会听到他们用不同的语气对我说,“你这傻孩子”。
我看到过二妈调整和平爸爸的安全帽,可他出事时是在马路上,头上并没有我幻想的松动的安全帽。我听到过二妈催促和平爸爸购买保险,可他买的仅仅是养老保险。我听过二妈指责和平爸爸不会挣钱,没什么出息,可那时正是我急需择校费的时候,“没什么出息”是在说我辍学的后果。我看到了二妈和浩文在和平爸爸的赔偿单上的指指点点,可我知道那是想着厚葬和平爸爸,为他寻一处风水宝地,办一场风光的葬礼。我看到了二妈和浩文在和平爸爸的遗像前满意地笑,可我也知道在那旁边摆着的是我的光荣的毕业照和大学录取通知书。
但,那个孩子我没有看错,“浩文饭店”的招牌我也没有看错,和平面馆不是我的家了。可我,也长大了啊。
二妈脸上留下了我狂妄的抓痕,浩文头上的针线拉扯着我的自作聪明,满地的瓷碗碎片虚伪地拼凑着我的自由。我真是个傻子。
阿基米德不是傻子,他不会胡说。我是傻子,我胡说了,为了一时的满足、放纵和自由。
医生举起因为书写时间过长而劳累的手,不停转动着手腕,我看到了手背浸着的墨迹,依稀辨认后,我认为是我的名字“白聪”和“创伤后应激障碍”几个字。
医生推了推就快要滑落的眼镜,语重心长地说:“白聪啊,你说到的傻子的自由,是没有自我、没有自律、没有规则的短暂性自由。另外啊,你的创伤后应激障碍已经在慢慢改善了,你别担心,复查结果很好,打开心扉是成功的第一步,配合治疗一定会好起来的。你能想通我们都很欣慰,二妈的选择也有她的道理啊,这份良苦用心你应该体会得到。”
“谢谢医生,这下我不会被关起来了吧!嘿嘿。”
“放心吧,你真的自由了!你这傻孩子。”
的确,我现在更愿意当一个傻子,因为傻子可以听,可以看,可以说,但从现在起,我是一个自律的傻子。
我起身推出病房,带走了门框上那一团不再新鲜的鼻涕。
(来源:楚才竞赛委员会 )
【编辑:侯方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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