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有人跳河了
鹰儿和任如意订婚不久,任家便差媒人去姚家要了生辰八字写在红纸上,然后安排一桌,请查年命的合婚人选了个黄道吉日,接着就是下聘礼,六身衣服两双鞋,额外还推来一辆崭新的自行车。
雁儿好喜欢这明晃晃的洋车子,她伸手摸了摸铮亮铮亮的自行车把,又用手指按在车把的铃铛上,用力敲打、再敲打,一串串清脆悦耳的“叮铃铃”声响起,她兴奋得小脸通红,手指着车杠上的标识跟大姐说,看看,飞鸽牌的呢!
大姐鹰儿掩饰不住的笑,嘴里却说,我才不稀罕哩,你喜欢,就骑着上学去。
娘说,可不中,谁的就是谁的,谁的谁骑,爱惜点儿骑,出嫁那天是要陪送过去的,哦,对了,人家不亏儿子,咱也不能亏闺女,我得跟你爹商量商量,看能不能买台缝纫机……
一旁羡慕得不行的凤儿插话道,有大姐的就得有俺的,娘不能偏心眼儿!
不偏心不偏心,有你的还得有雁儿的,有雁儿的还得有鹅儿的,都是爹娘亲生亲养的闺女,不偏心。娘说话很爽快。
爹听见娘几个嚷嚷,紧皱眉头,说,一个闺女一台,就是四台啊,饶了我吧,我累断筋也买不起……钱是硬头货,不是坷拉粪头,到哪里都能撮一堆。
雁儿懂事地说,我不要,爹娘供我上学了,我要凭自个儿的本事自个儿买,不给家人添麻烦。一句话暖到爹娘心坎里。
不知不觉,鹰儿出嫁的日子到了。头天,任家请媒人,姚家请忙客,苗家两口吃了上顿吃下顿。苗家女人心里却打鼓,怎么两边都不见他四婶、她表姨露面?自打那块布料找不着,又看到雁儿身上的新衣裳,她心里就东猜西猜的,她怀疑自家男人跟那死寡有一腿。所以,这几天她格外留心。
傍晚,四个盘子刚上桌,被苗家女人称为死寡的史老师踩着碎步来姚家添厢了。姐,你可是来了,我都让雁儿叫你好几回了。姚家女人迎上前拉住表姐的手。表姐抽出手,从裤兜里掏出两双袜子和两只手帕,说,钱就不添了,多少是个意思,你收下,我想鹰儿肯定喜欢。喜欢喜欢,她姨添啥她都喜欢,快,坐下吃饭,刚端上桌,都还没动筷呢。说着,又喊雁儿搬来一个高点儿的凳子。
史老师呀,我是英杰他娘,来,坐我这边儿。苗家女人主动热情,边说边递过来一双筷子。
不行,我不能在这边吃,那边还等着我呢。史老师说的那边,指任家那边。姚烧饼过来打招呼,并含笑说,在哪儿吃都一样,今晚饭在这边吃,明一天的饭都在那边吃,往后鹰儿在婆家的好日子都仰仗她姨了。
那还用说,放心吧!当姨的说着,就转身回去了。
苗家女人疑神疑鬼起来,刚才她还接过雁儿递的板凳,正要坐下呢,怎么我一递筷子就改变了主意?明显是躲避我,可为啥躲避我,我是能吃了她还是能喝了她?不对劲儿,我得去盯盯男人的梢去,俺男人,不盯紧点儿会中?他这两年跟原先可不一样了,原先粘得跟膏药似的,如今两三个月不要她一次,还隔三差五地住烧饼铺,说站了一天腿疼脚疼地迈不开步,咋不说腚疼呢,猪脑子都能想明白是咋回事儿,男人的心不在她身上了。
于是,史老师前脚走,苗家女人就后脚跟了。跟到支书任五家门口,她停了下来,偷偷躲至门楼一旁。
任支书家的门楼好高啊,站在门外,纵有翻墙的本领,也看不到门里的人影。不过,门不隔声,墙不隔音,苗家女人支愣着耳朵,清清楚楚地听到她男人的干咳声。她太熟悉这声音了,无论是忙着还是闲着,只要喘着气儿,总是“咳咳”不停,吃药打针都没效,医生说也不是啥病,成习惯了,习惯成自然,可她男人说嗓子痒,都是打烧饼熏的,干的慌,燥的慌。苗家女人说人家姚家男人咋不像你?难道人家没有天天烟熏火燎?
响器班拉出来了。听说任支书请的是韩集王家的响器,王家响器班第三代传人王华是新郎官任如意的拜把。年纪大的有拜把,年纪轻的也有拜把,从古至今,一代一代,也不知从哪朝哪代兴的拜把,听大鼓书《桃园三结义》,刘备、关羽、张飞是拜把兄弟,后来结局有好有歹,刘备成了开国皇帝,关羽被尊为武圣,张飞是条猛将,因太暴躁,不体恤士卒,最后被自己的部将杀害。看来人还是得稳稳当当地为好。苗家女人想到这儿心底一沉,瞬间没了盯梢的心情,只想安安生生地听会儿响器。
听响器的人呼啦围了一大片,有从任家院里出来的客人,也有听到响声从四邻八舍偎过来的村民。史老师也来听响器了,苗家女人一眼看见了她,气灯下的她脸色苍白没有血色,唯有一头用发箍隆起的短发让她多看了几眼。她犹豫着明天是不是也要买个发箍戴上。
犹豫间,史老师不见了,后脑勺不知被谁拍了一下,扭头往后看,都是熟皮熟脸的人,她不猜是谁了,也不问,只是笑笑,说这响器吹得真好,等俺英杰娶媳妇也请这个响器班。
响器班进行到吞火表演,苗家女人感觉有点儿吓人,她不敢看,也不巴望着看口吐纸条表演了,就起身进了任家门,看自家男人喝醉没有,她要喊他回家睡觉。
支书老婆说,醉了,走路摇摇晃晃的。又怪罪她,咋才来?当家的差人送他回家好大一会儿了,你赶快回家看看吧。
苗家媳妇深一脚、浅一脚往家赶,还没赶到家,就听见有人大呼小叫:有人跳河了!有人跳河了!
真的有人跳河了,雁儿这会儿来喊英杰,说是史老师跳河了,你爹醉醺醺地下河去救,却被人毒打一顿。
苗家女人发疯般往村头的河边跑,跑到跟前,只见自家男人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