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1972年腊月十四生辰八字 1972年农历腊月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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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历1972年腊月十四生辰八字

农历1972年腊月十四生辰八字

陈炎鑫的脸色看不出是紧张还是疲倦。高高的个头随他爸,漆黑的头发下面目圆润,身子被扎扎实实地套在白色衬衫和黑色西装下面,踩着一双硬挺挺的亮皮鞋,脖子上束着暗红波点的领带,胸前一朵永远不会枯萎的红色纸玫瑰,他站在人群中间,总是得昂着胸挺着腰,像个铆足了劲儿在鼓气的气球。左手一包红色的中华烟,有人走过,总是要抽出一根,微微鞠躬,给人递过去,人人见了都知道这是新郎,便也递回去几句喜庆的话。摄影师的一个空烟盒,一个下午就这样被重新填满了。

「都是第一次」,我心里想。第一次,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该大笑,什么时候该严肃,什么时候该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什么时候该讲正事,给一些决策和建议。但是,笑在这种场合,永远都不会错。如今,我瞧着他,已经累得连笑的力气都勉强不来了。从昨天第一次见到他,还有点儿惴惴不安的样子,到现在,也就是第二天下午,30 多个小时没合眼。虚岁 26 ,这是个参差的年纪,有人孩子上了小学,有人还在念书,觉得自己是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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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宴的凉菜上插入花鸟工艺品。

他也处在一个复杂的心境,成熟意味着丧失。一方面生长的环境让他知晓应该遵循家训结婚生子,另一方面城市生活又让他内心依旧是个孩童。直到昨天凌晨,亲戚们在屋内堂前一边喝茶一边等待天时,一位近亲突然发出一句喜悦的感叹:「过了今天,你就是个大人了!」

突然间,细细碎碎的说话声静下来,大家换作期待的目光齐刷刷向陈炎鑫看去,然后一堂嬉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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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席开始,白天还在洗菜的亲戚们换上制服,端着菜而来。

那是 1 月 16 日,农历腊月初四,异常风大的日子。听人说,昨天天气格外舒服,阳光灿烂,无风,端个凳子坐在阳台,仿佛提前过上春节了。这一日,我们从厦门降落,乘一个小时的高铁至云霄,又坐了一个小时的汽车抵达漳州市东山县陈城镇。大概是临海又依山,土地紧缺,这里房屋修建得逼仄,户与户之间有时只隔一个拳头。我们从一条羊肠小道进去,拐了两个弯,掀开甬道上搭建的红帐篷,于是,那些红色离我们越来越近了 —— 门上的红对联、女人的红头花、竹篮上的红纸、门楣上的红桃符、堂前的红蜡烛、厨房内满仓满谷的粉红色桃粿、墙上贴着一张红纸,上面写着新郎与新娘的生辰八字、黄道吉日及祝词:

裁衣择于十一月二十三甲寅日辰时 相狗猴人避吉

结婚择于十二月初五乙丑日庚午时吉

冠笄择于十二月初五乙丑日午时吉

进房择于十二月初五乙丑日午时吉

拜天恩择于十二月初五乙丑日丑时一点开香吉

先一日用麒麟到此贴在门床楣上吉

担布择于十一月二十三甲寅日吉时吉

根 庚子 乾坤吉利喜合婚

苗 乙丑 今朝两元娘共君

花 乙丑 二造结合吉星照

果 庚午 大明吉利多儿孙

—— 红色纷纷冉冉跳跃进眼睛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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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色糯米团子堆垒在竹匾内。

回到屋外,前院左侧架了一口大锅,旁边一个满脸庄严的中年男人,留着八字胡,穿着黑夹克,左手插入裤兜,右手拿着一柄汤勺在锅里翻腾着热油。另一个青年男人端着一个装满了炸五香的菜篮站在他旁边,他只是头抬了一下,青年人就向油锅里倾入满满的炸五香。这玩意儿先用猪里脊、猪肥膘、干扁鱼、荸荠混入五香粉,然后在外头裹上一层豆腐皮,炸了后,油香直往脑门上窜。四周圆桌已经陆续上菜,炒鱿鱼、糖醋鱼、鱼丸芹菜汤、烧带鱼……八九个菜都是海鲜,让内陆人见了生叹。

可这样的热闹与规整,吃的并不是宴席,而是家常菜。那个八字胡男人做完饭,一声不吭地拂袖而去,仿佛一个道长。他也并非宴会厨师,而是陈家人请来给大伙儿烧饭的自己人,在这里准备了三四天喜宴所需的食材 —— 八仙桌上一簸箕一簸箕的鱿鱼、炸鱼块、炸五香;用油纸垫着的一摞摞的粉色桃粿;肉粉色的小碗内装着十几个粉色的糯米团子;每只鸡的脖子上被绑着红丝带,两根五彩的鸡毛插在屁股上;山羊的胴体被扎着一朵大红花孤独地躺在桌子上;烧鹅与烧鹅叠在一起,猪头与猪头相视而笑……食物被冰冷冷赤裸裸地堆砌在一起后,失去了吃它的意义,变成了形而上的贡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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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宴前日,村民们纷纷将家中食物用扁担背篓挑来,讨一份喜气。

晚饭过后,阿姨们用水管冲刷着地面,不断有人挑着扁担上门,前后竹筐上贴着红纸红布,掀开来是巨大的粿,像蛋糕坯子,半径足有 1 米长,顶上盖了一个圆形的喜字,四周又盖了 7 个。村民们纷纷来道喜,将自己家的食物拿来,等结束后再拿回去,想熏染点喜气。

500 米外是陈氏祠堂。灯火彻夜亮着,一弯新月挂在屋顶的脊兽上。

屋檐下则是绣得花团锦簇、写上「金玉满堂」的红色绸缎,五彩的穗子一直垂到门楣下方。门柱上贴着红彤彤、金灿灿的对联,两旁墙上的红纸写着捐款人的姓名和钱数。往内走,供桌上的香炉还未燃尽,借着红色的灯泡,牌位后隐隐约约能看见木墙上斑驳的童子和梅花鹿,而寿星被一张祈求合乡平安的红色道符遮住了半部面孔。四周的墙上贴满了层层叠叠的对联,都是村里生了孩子的家长送来的,例如写上「德门喜气恰三多,第一件事还是读书」。下方的桌上有七圣夫人的木板雕刻、墨汁、滚轴、红纸,送来对联,印一张七圣夫人回家。

这里是一个村落的生老病死和婚丧嫁娶,每个人这辈子都得郑重地进来两回。月夜下,祠堂中庭的石板亮盈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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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羊趴在猪身上,作为祭祀用品。

陈宅内也同样安静。

我们再进去,不由得吓了一跳。门口两只粉白的猪,一只身上还趴着白天那只山羊,猪的背脊插着福禄寿花,山羊头戴顶花,俨然一副等待我们多时的样子。一张八仙桌立在中央,两座莲花元宝塔下压着两条黄纸挂青,中间一顶香炉,两支爬上了金龙的红蜡烛,后方是香烟、红粿、豆腐、粉丝、黄花菜、香菇、粉团子、菠萝、苹果、梨、橘子、红酒、白酒……旁边又有两张桌子延伸出去,放上猪头、白斩鸡、烧鸡、炸五香、鱿鱼……左右两侧是同样的香炉与贡品。

三十座元宝塔挂在门楣下,每座塔都由上百个元宝组成,下方的挂青遮挡视线,风吹过隐约显现堂前的关公像。总之,天地山河、皇母娘娘、观音菩萨、七圣夫人、天公地公、灶神财神,都有敬他们的一分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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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祀的海鱼身上被绑上红色胶带。

几个近亲聚在沙发前喝茶,海风猎猎,倒显得屋外的食物们格外热闹。陈父掌茶,一张方脸,一件皮衣,长得诚恳。刚烧开的水倒入大红袍,等待 10 秒,用手捏着茶碗的边缘,依次给各个茶杯倒上茶汤,三轮下来,茶汤变浅,再撕开一包重新烧水。新来一人坐下,就用竹夹夹出一个杯子,用热水烫过,递到面前。

12 点。陈母来了,红色的指甲缝中都透着高兴。

「我去化妆了。」

她的刘海烫得硬挺挺地覆盖额头,画上浓浓的眉毛,扑上细粉,再染上豆蔻色的口红和腮红。典型的南方海岛人长相,每个线条都是用浓郁的油墨画的,它们郁郁葱葱地长在一块儿,充满了温度,好似能闻到菠萝香。

一件崭新的水红色毛绒短大衣,像一个可爱的娃娃,内衬又是黑色的蕾丝,透露着性感。过了一会儿她换了一件正红色的羊绒大衣。我们说,还是刚才那身好看,口袋上的蝴蝶结显得年轻。她像小女孩儿一样赧然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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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 1 点开始祭祀,左起为新郎奶奶、父、母、姑婆。

「我们在等什么?」我问。

「等吉时。」陈母说。

「那时要做什么?」我问。

「我要拜 120 下。」她说。

1 点。她换上一条古老的新娘半身裙,绸缎上有银光的暗纹,黑色裙边用金线绣了福纹,钴蓝色的花窗图案将大片红色破开,牡丹、菊花丛中生长出来。陈炎鑫点起长生烛,海风从 2000 米外吹来,一会儿就吹灭了,他便继续点上,仿佛神明降临。父母、奶奶分别点上细细的贡香,在每个供桌前念念有词,依次拜了 12 下。之后,那些细细的香火分别被亲戚们插在各处贡品上,黑暗里燃起的点点火光飘浮在空中,像东海上上下摇晃的船火。

1 点 30 分。打开另一种香,有手指那么粗,上面五颜六色地刻上「官运亨通、独占鳌头、学业有成、八方进财」。陈母举着那捧似花束一样的香插入香炉,跪在垫子上,一边拜,一边有阿姨将花生丢入桶内计数,乌黑的发鬓上福禄寿花一直朝下点地,风声呼啸要将那些「哒哒哒」作响的花生吞灭。5 分钟后,她怡然地进屋,拍着膝盖说「好痛哦」,便去厨房煮粥蒸粿给我们吃,又抱怨陈父只需简化地拜 12 下,说的时候依然是笑的。甘之如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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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宴当日凌晨 3 点,祭祀,家中亲戚在帮忙烧祭祀钱币。

烫嘴的茶水一杯杯倒满,解不了我们的困倦。亲属们个个抖擞,闽南闲话中间歇听见笑声。

终于,3 点到了。我依稀记得,呛人的烟雾跑进屋内,白色的灰烬一直吹到跟前,手一碰,就碎了。远在 50 米外的熊熊火焰,照得背后的白墙橘红。我们纷纷醒来,朝屋外奔去,似要与这火焰共存亡。4 个铁皮桶立在废墟墙下,叔叔们挑来纸钱、挂青、元宝塔,阿姨们捧起来往火桶里扔。火势像是着了魔,高得攀天,那些大大小小的灰烬被风卷起来,往上升,最开始像是无所依靠,在半空中打转,找不到去路,接着它们在黑色的天幕下凝聚成一条火龙,发出嘶嘶呼呼的叫声,往东边去了。

我只看见那些黑色的头发下火红的花朵无畏火舌,又想起陈母对我讲,这些元宝塔买也是可以的,但是从小就会扎,先将纸钱叠成元宝,再将元宝扎成宝塔,叠了数万个,花了 3 个月。

如今无所怜惜,都成了灰烬。

4 点。炮竹炸响海岸,与海浪起舞,无人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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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宴当日下午,亲戚们聚集在甬道上择菜。

再见到陈炎鑫是与妻子沈雅琼在一起。

婚房里聚集了年轻男女。陈母捧来一盆插了石榴树枝的水,将一张道符点燃丢进去,用「多子多福」水擦拭新人面庞,然后将那盆「污秽」倒出家门。新娘为新郎系上绑着钱币的红腰带,围到肚皮前,捆不上了,雅琼一声「你吸一下肚子嘛」,引得大家哄堂大笑,她戴着半遮面的金色珠链,一颤一颤地摇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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熏制鱿鱼(左)和腌制海鱼。

穿着红色道服的法师已经在楼下准备,拿着一个竹篮,里面有尺子、剪刀、称、硬币,小盘子里有一碟油,燃着一根棉线。吉时一到,新人下楼,新郎正对堂前坐在竹匾上的小木凳上,叔公为他梳头发。换上新娘坐,叔婆用红棉线为她挽面,从鬓角到脸颊到颈后,接着在脑后插上银色的如意发饰,戴上红纸花 4 朵,然后将一个红花圈放在头顶。陈奶奶穿着一件印着小雏菊的衬衣,一直在旁边喜悦地指导,目色不再游荡,抿起嘴唇俯视着叔婆的手,手行至最末,喝一声「梳头梳到这,世世代代都流传」。

盖上四角挂着中国结的红盖头,陈炎鑫也走入竹匾,两人站立,双手捧着刚才的竹篮。陈母站在身后,拿着一匾黑豆在头顶摇了摇,出门倒了。接着,叔公举着竹匾站在陈炎鑫身后,里头有一张八卦图。法师面对关公像高唱着无人能懂的咒语,左手摇着铃铛,右手拿着石榴枝条,不时点些碗内清水,洒在地上。他抑扬顿挫的声调,持续了大约十多分钟,所有的亲友围站四周,奶奶靠着沙发,喜悦的,认真的,嘴角上扬的,无比自豪的,最后,随着法师的一声「好」,而高喊一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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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建名菜红蟳糯米饭所用食材红蟳,即锯缘青蟹。

午后的陈家笼罩在温柔的日光中,那些凌晨还在试探焰火的阿姨们,已经戴好袖套和围裙穿梭在邻家门前的空地上 —— 那里搭建起了 5 米桌案,5 个师傅各司其职,切菜、焯水、煮羊肉、拌排骨,8 个腾腾冒着蓝火的灶眼依靠墙角。其中一人能看出是总厨,脸上的纹路深厚不少,留着八字胡,剑眉,酒窝已经变成了面部的一块凹陷,手里总有一支香烟。说耐人寻味的闽南话,例如,名叫张阿成,曾经是华侨大饭店的厨师长,做了 40 年厨师,初三便开始学厨。零碎的话语后,他显然更乐于介绍当日的菜品,一共 16 道:

一、凉菜拼盘(腌鸡、熏墨鱼、腰果)

二、清蒸龙虾(虾面)

三、红蟳八宝饭

四、清蒸红石斑

五、爆炒鲍鱼

六、板栗羊肉

七、锡纸排骨

八、香炸凤尾虾

九、香酥沙虫

十、荷花包

十一、百年好盒

十二、樱桃、福橘、芒果青

十三、佛跳墙汤

十四、青鳗汤

十五、发菜虾肉羹

十六、桃胶桂花羹

这是 44 桌的宴席规模,每桌 2000 元。为确保每个人都能吃到一根排骨,准备了 480 根,用豆豉、红糖、大蒜、洋葱、番茄酱腌制;那两头猪与一头羊,已经被切在不同的锅里,与不同的调料混合,羊肉甜蜜蜜,猪肉沉醉在料酒汤中;刚炸出来的腰果、陈母养了 3 个月的公鸡、熏制了半年的墨鱼被摆放在平盘内,罩上保鲜膜,插上一朵会亮灯的桃花小鸟;水井旁的阿姨一开始是剥蒜和姜,接着是洗龙虾,然后是洗红蟳和青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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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盘有 10 份龙虾,确保每桌每人都能吃到。

入夜。16 个刚才还在打杂的阿姨马不停蹄地换装,洗净双手,涂抹脂粉,穿上肉色丝袜、领结白衬衫和红色背心裙。这些女人们,在一天之内变化了三个身份,像是无数个《山河故人》中的赵涛,无间隙地从江湖走入厨房。

7 点,舅舅入席,爆竹声里宴席开场。张阿成摸了摸手表,放下茶杯,从茶桌旁站了起来。铺着虾面的白色餐盘以 11 个一排、4 个一列排开,铺在长桌上。掀开锅盖,腾腾的热气中是雪雪白的虾肉与赤赤黄的虾壳,一个厨师端来蒸盘,两个厨师将龙虾赤手放入盘中,阿成则负责最后的装盘,撒上小葱花,清点完每个餐盘上的 10 只龙虾(每只为龙虾的一半),然后将两个餐盘端到阿姨们的托盘上。阿姨们依次排开整齐地从厨房出发,通过甬道、通过房与房之间黑暗的小径、通过桌与桌之间,热热闹闹地走入宴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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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陈家楼顶望去,红色帐篷在邻家门前过道上铺开,夜间,所有客人都将落座,亮起红色灯火。

新郎新娘与陈父陈母拿着酒杯,端着满是香烟的盘子也出发了,在每个桌子前觥筹交错,父母笑得比新人还要灿烂。

我想起陈母笑嘻嘻地说,「膝盖真痛」,眉眼都是笑的,又看见陈父与每一个人喝酒,每一杯都要溢出来,湿透了托盘上的红布,然后笑嘻嘻地说「大哥真的是醉了」,喝多的快乐大于醉酒的难受,这便是中国人的信仰和气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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