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头条>历史灰尘注:1938年8月底,滇缅公路终于提前竣工通车,滇缅公路被誉为“抗战输血管”,从物资上给抗战巨大的支持。几个月后的1939年3月,可爱的曾昭抡先生便迫不及待想去看看滇湎公路,让我们跟随他的文字,去感受八十多年前滇湎公路上的风尘仆仆吧!下文摘自曾昭抡先生的《缅边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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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保山到惠通桥
在保山休息了一天以后,三月十五号,我们又从保山动身前进。同行的伴侣,有一半在保山下车,不再前去。与我同车的林、陈二君,也在此内。由保山西去,原定的行程,是一天走二百零八公里,赶到芒市(以前是中国境内最西的一站)。近来芒市以西,已经开设遮放站,不久还准备再向西展到畹町。一天赶到遮放,因为路面欠佳,并且有一部分路太险,事实上几乎是不可能。要是第一天赶到芒市的话,第二天到遮放或者畹町,路又嫌太短。因为这种原故,现在普通行车的习惯,是第一天走一百七十公里到龙陵,第二天由龙陵走八十八公里到遮放。我等这次,因为想到芒市考察,特别请司机照旧赶到芒市。
我们在昆明时间的上午九点零九分,由保山起程(因为保山是在昆明之西,保山的表,比昆明要慢三刻钟左右)。出城以后,沿着公路前进,穿保山坝子向西南去(公路只是经过城的东门,并非穿城而过)。这段路的路面很好。十二公里过朱家屯(村名,距昆明六八O公里,海拔一八六六米)后,路穿相当平的丘陵田行;这样地走了不到两公里,随着就陡盘上一座山。这山的下面一段,完全是一片荒山。走过几分钟以后,树慢慢地多起来。更前走到近山顶一段,又看见遍山全都长满了松树。由此看来,保山附近的多荒山,完全是因为当地百姓,不知保护森林,只知任意砍柴的结果。
六公里过陡石崖(距昆明六八六公里,海拔二O七三米)后,路有下有上,大势仍然上趋,再六公里到大官市(距昆明六九一·三公里,海拔二二一八米)。从这里起,路在松山顶上走,势改下趋,有的地段颇平,十七公里过下平场子(距昆明七O九公里、海拔一七六四米)。这处附近十几公里的路面,似乎在滇缅公路全路上,要算修得最好的一段,除掉平滑以外,修得非常漂亮。凡是路面用白砂铺成的地方,两边靠边各用黑砂铺成一条黑线。反过来说,用黑砂铺面的路段,两边就用白砂铺成白线。据说当初修公路的时候,是分段地责成本地人民修筑。大约这地方的人民特别勤快,所以修得特别好。
由下平场子前行,路叉陡盘上松山。前去走了五公里左右,到一字浪地方,因为同车的一位朱太太,感觉不舒服,把车停下来。朱太太是一位新生小孩不过十天的产妇,这次哭着一定要随她的丈夫,一起跟我们上遮放去。结果果然不出我们所料,走得不到五十公里,就已经不能支持。停车的地方,只有路旁坡下,有一个住户人家的茅棚。我们跑下去,替她接洽,借地方暂住一下,却因为实在地方太小,没有能成功。只好将车慢慢地再向前开,四公里以后,我们到了李山头。这处路旁山坡上,有两座小的村落,勉强地替朱太太找了一处临时的住所,由朱先生送她下去,陪她暂住,方才解决这个问题。自我们以后行路的经验看来,把她在这处送下去,是一件极聪明的事;因为从保山到李山头一段,路是异常地平稳好走,前去不远,路面却忽然大坏,连我们都有点受不了。可是我们到遮放,不过三天,朱太太却又安然地坐车到了那里。
因为朱太太的关系,时间上损失了四十几分钟,我们的司机很着急,怕的是天黑以前,赶不到芒市。可是自李山头前去,路继续地陡盘上山,许多地方很险,路面又逐渐地坏起来,使车子没法快开。走了十八公里以后,到了这座山的坡顶“戈家山”(距昆明七二四·七公里,海拔二二三六米)。由这坡顶,路陡向下盘。五公里过林林寨(距昆明七二九·五公里,海拔二O三九米)后,路势转平,三公里到保山、龙陵两县交界处的“陆窝坝”山口(距昆明七三二·八公里,海拔二一三七米)。由陆窝坝起,路再陡盘下山。这一段下山路,异常地陡;可是因为山很高,一共走了二十七公里,方才下到横跨怒江上的“惠通桥”。这段下坡路的陡而长,在滇缅全路上,恐怕要算“首屈一指”。我们走过的时候,路面又是欠佳,车子走过,颠得相当厉害。坐在车上,一方面感觉不大舒服,一方面感觉异常地险。所下的山,近顶一带,马尾松不少,往下渐渐变稀;下面一大段,只有稀疏散布的松树。一路下去,看见山坡上开成斜坡田处不少;多树的一段,树丛间也插有一块一块的斜坡田。因为山坡特别地陡,只有近山脚一段,略为看见一点梯田。山顶林林寨到陆窝坝一段,地势平宽,大部分都已开辟成田。下到半山以后,向下一望,一方面看见盘下山去的陡路,一方面看见在下蜿蜒如带的怒江,前望又见对岸的山和盘上山去的公路,形势很是壮伟。
惠通桥
横跨怒江上的惠通桥(距昆明七五九·五公里),海拔只有八百四十九米,比起刚才所下的戈家山,相差几乎有一千四百米之多。坐车疾驰下来,高度陡变,寒暑顿易。因为高度的陡变,耳鼓感觉,有一点坐飞机下降的风味。拿气候来说,山顶相当地凉,到怒江边却是热不可耐,不得不把身上所穿较厚的衣服,一齐剥下来,只剩一件衬衫。这处气候的酷热,一方面固然是因为高度比山顶低得多;另一方面,大约是因为江流两座高陡山间,不容易有可以减低热的感觉的大风。
由保山至惠通桥,所翻的实在是属于怒山山脉的一片大山。因为保山的海拔高度,比起惠通桥来,差不多要高一千米,由保山爬到山顶的戈家山,不很费事;由戈家山下到怒江边,却要走下一段极长的陡行下山路。怒江现在也叫潞江。由山上一路下来,远望一点看不出这“怒”字的意义,所得的印象,仿佛水是相当地静。到桥端停车,往下一看,方才觉得怒江的水,的确是在那儿怒流!水流得很急,水面上也显出许多漩涡,但是水却是相当的清,作哑苹果绿色。
惠通桥也是一座落成不久的新式钢索吊桥,和功果桥一样,但是比那桥还要伟大。桥的两端,是各用十八根钢索(一边九根)吊起。据说这桥的修筑费,是国币七万元。桥的两端,也有卫兵荷枪守卫。西端岸上,树有一块石碑,记载建造这桥的工程和经过。
重修滇缅公路惠通桥 美军164照相连拍摄
惠通桥遗址
由惠通桥到龙陵
过了惠通桥以后,路盘上高黎贡山脉。澜沧江、怒江、高黎贡山,这些我所最景仰的地理名词,现在居然都亲身踏过,是一件何等快意的事。高黎贡山脉,是一条大的山脉;由怒江西岸起,一直西去,到缅甸边境,全是属于这条山脉。但是自惠通桥前去,盘上山的路,并没有刚才下戈家山的路那么陡。初向上走,看所上的山,是由石灰石所构成。山上的树,也和对岸的山一样,只有不多的马尾松,在山坡上稀疏地散布着。山坡上面,有一部分辟成梯田或斜坡田。十三公里以后,树忽然地密起来。再上五公里(此处地名腊猛),路旁的山坡,辟成一层一层的梯田,每层分若干叠。灌田所须的水,从上到下,一叠流到一叠。一层用完后,水从一口流出,飞下到下一层,造成一种小瀑布的景象。这段风景,很为特别。水的利用,也真是充分。未来此处以前,本来以为高黎贡山,是一片荒山。到此方才知道,这山不但不是荒山,而且反是已经强度地开垦。这样的风景,一共走了七公里左右,梯田又不可复见。再上只有斜坡田,种着包谷和鸦片;这种的田,却是一直开到山顶。另外还有一件可注意的事近高黎贡山顶的地方,还看见有坟墓。就是在逼一路翻上山来,途中所看见的植物,除掉松树以外,半山以上(腊猛附近起),杂木(多是落叶树)和灌木不少。腊猛以下,间空看见木本的杜鹃花。腊猛一段梯田风景中,田边常栽着有龙舌兰(这种植物,在走下对岸戈家山的山坡时,已经常在道旁看见)。山上并且常看见蜂桐树。一路上山,直到将近山顶之处,下望差不多总可看见怒江在下,对岸望见怒山山脉的高山,形势很是壮伟。
自怒江边(惠通桥)起,一共走了四十二公里的上山路,方才盘到高黎贡山顶的木瓜丫口(距昆明八O一公里,海拔二二七六米)。这处比较惠通桥高一四二七米。论起高度的悬殊和上坡路的长,这段在滇缅公路全程中,要算第一;在国内其他公路中,也似乎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长坡。一路往上走,天气逐步地凉起来,风也越来越大。达到山顶的时候,风是非常地大,天气也是相当地凉;在怒江边脱下的衣服,又不得不一齐穿上。
自木瓜丫口起,路向下趋。由此前去到龙陵,三六·六公里的中间,一共只下去五四八米,高度相差不算多。途中所走的路,有一部分下趋颇陡,其余只是缓下;有几处缓向上趋;中间有一处是翻过一座小山峰。中途观察所下的山,似乎是由砂岩和砂砾岩所构成。路旁石质和土质都很松;小块砂岩,握在手中,用力一挤,立刻粉碎。据说因为这种关系,这段路很坏;一到雨季,大成问题。到龙陵附近几公里,山上的岩石,似乎又是石灰石。一路下山来,山上略有些树,但是大部分多是灌木,松树不多。距龙陵约十五公里处,路旁走过一处温泉(距昆明八二三公里)。将到龙陵街前的一公里。路穿县城附近的一片小坝子行。进街的西口后,穿街走一公里半,方才达到位在街的西端的车站(距昆明八三七·八公里,海拔一七二八米)。
龙陵
龙陵原来是一处设治局,后来改为一县。现在是一个三等县。所谓县城,并没有城墙,正街是由东北往西南一条不很直的街。这街倒不短,大约一共有一千六百米长,可是相当地狭陋。街是用不规则的小石块铺成,中央铺有窄长的长条石板一条。除这街外,旁巷略有几条,但是都是很短。街上有几家饭馆和旅馆。最大的旅馆叫万来兴旅社,新开张不久。最大的饭馆,叫中华饭店,也是新开。这饭店设备比较新式,除卖饭外,兼营咖啡馆。在饭店的斜对面,有一家糖食店,名叫吉祥斋,也带着卖咖啡。我们自从由昆明西行,一路所经过的,全是内地,久已不看见咖啡馆。到这里,因为逼近缅边的关系,才又开始看见这样的商店。街上还有两处会馆(两湖会馆和西蜀会馆),三座庙(武庙、万寿宫、三元宫),一处海关分卡,两所小学(县立两级小学和女校),一处税局(龙陵特种消费税分局),一所救济院,一处华美镶牙所。中华饭店内,里面一进,有一处新开的照相馆,名叫象征旅行照相。该饭馆附近,还有一家映记中西药房,里面附设和平书局,并且搭着买化妆品。海关和车站,都在街的西端,税局和武庙,是在东端。在车站的附近,有一家腾龙运盐公司。这表示龙陵一带所吃的盐,是由腾冲方面运来。
龙陵县城附近,也是一片高原上的坝田。不过这坝子很小,自东门外沿公路横穿过去,不过一公里左右就走完。龙陵县属,全是山地。因为这种缘故,虽然人口稀少,所产的米,还不够本县人民的消耗。每年总要从保山的芒市、腾冲等处,运进米来。
我们这路来,到保山还是内地风光。风俗装束种种,和别省并无分别。龙陵仍然是汉族世界,满街看见包小脚的妇女;夷装的人,在街上几乎完全看不见。可是龙陵仿佛是汉人文化的最前线。过龙陵再向西南去,经芒市、遮放等处,直到缅边,便完全是夷人的世界。风俗习惯服装,很有些和我们有重大的不同点。
因为逼近缅边的关系(缅甸生活程度很高),龙陵的生活程度,相当地高,比保山大约要高一倍。不过比起再西的芒市、遮放、畹町等处,却还要低得不少。龙陵街上的物价,完全是拿新滇币计算,国币可以畅利地通用。从龙陵西去,北可以通腾冲入缅甸;南可以经芒市、遮放,在畹町入缅境。所以龙陵实在是中缅交通上的一个枢纽。中国的邮政,事实上正式地只通到这里。在龙陵街上,还有邮简可以投信,更西到芒市,只有一位拿月薪国币三元的人,兼差式地在那儿代办邮寄事务。到了遮放、畹町,就完全没有通信的便利了。
由龙陵到芒市
我们是下午四点十七分到的龙陵。中午未曾吃过午饭。到这里,在中华饭店,吃了一盘蛋炒饭,索价国币二角五分。车子加足油以后,五点三十分,方才又动身前进。司机虽然有几分不愿意。但是被我们央不过,只好勉强地冒险向前进。由龙陵到芒市,路程不过三十八公里。要是路好的话,照道理在天黑以前,赶到芒市,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不过当我们走过的时候,路面还是很坏。我们冒着险去,事后想来,大可不必。
由龙陵前行,起初路在山顶上走,四望各处山峰上,都是满长着有树,风景很美。出街口路先穿冲田行,随着就往上趋,盘上山去。三公里过龙陵、潞西两县交界处的双波(距昆明约八四一公里,海拔一七七二米)后,跟着路陡向下盘。此处的山,土质很松,似乎是由一种浅灰色的泥板石所构成。往前去再看,主要地却是一座石灰石和泥页岩所构成的山。一路前去,望见路旁和对面山坡上,长有木本杜鹃花不少,有的几段,长得尤其是密。云南省境内,到处常看见杜鹃花。每年开花时节,在高山坡上,遍山吐出鲜艳的花,极其美丽。例如黔滇两省交界的亦资孔一带此花特多。去年四月中从那处走过,甚觉其美。不过别省和滇东的杜鹃,都是草本。到了滇西的怒江流域,方才看见别处未曾见过的木本杜鹃。这种杜鹃,是相当大的树,开着粉红色的花。我们走过的时候,花正盛开。一望遍山粉红,真是美丽,滇省因为海拔很高,并且气候特殊,许多植物,都是别处见所未见。比方蓖麻在别处全是草本;云南所产者,却是木本。埃及棉花,本来也是草本植物,有人把它移植开远附近,几年以后,却变成木本的木棉了。
下坡路走了十四公里以后,路走过一座跨在溪沟上的小桥。此处附近,遍山都是木本杜鹃,比别处长得更密。加以附近蜂桐树不少;大红色的蜂桐花和淡红色的杜鹃花,彼此互相烘托,更加显出艳丽。过小桥以后,上一小坡,随着又往下趋,沿途山坡上仍然看见有杜鹃,路旁也常见蜂桐树。十三公里过新桥(距昆明八六六公里,海拔一一五二米)后,坡已下完。前去路旁沿着芒市附近的坝子走,相当地平坦,十公里到芒市。这段路中,路旁所看见的特殊植物,除掉蜂桐树以外,还有榕树(一称“菩提树”)和成丛的竹子(“磁竹”)。这两种植物的繁多,是这路上逼近缅边一段的特景。从这处起,一直前去,经过芒市、遮放,到畹町,沿途都常常可以看见。
滇西的烧山
我们是晚间七点十六分,方才到的芒市。最后的几公里,完全是在暗中摸索。那时路还没有十分修平,车走时跳得厉害。幸亏这一段路是平路,未曾发生意外。
将近芒市的一段,昏黑中到处看见烧山的火光,很是好看。烧山在云南似乎是一种通行的习惯。就是在昆明,夜间也有时可以看见西山上在那儿烧山。我们这次来,昆明下关间,看见过好几处正在烧山。下关以西,又看见过好几次。但是任何地方的烧山,也没有芒市附近那么好看(据我们后来的考察,由芒市西去,到邦弄、三台山一带,是烧山烧得最厉害的地方)。烧山毁坏森林,实在是一件应当取缔的事。但是烧起山来,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是好看。白天的时候,看见绿树中间,烧出一条红色的火路,真是极美的对较。夜间看烧山,好像灯火似的,把自然界照亮起来。我们到芒市的时候,因为烧山的地处多,远看到处烧起,仿佛就像城市的灯火一般,只是略为红一点。到芒市停下后,站在一处洋楼的平台上,望见对山上烧成横的一大条,像庆祝大会所扎的灯彩一样,更是壮观。
烧山在烧的时候,虽说好看,过后却大煞风景。我们这次沿途走遍许多地方,在白天看见山坡上烧山的遗迹,是一块一块被烧焦,仿佛像癞子一样。有的地方,烧后留着数颗幸存的树木,至于烧山盛行的理由,大约是因为农民相信,烧后地可转肥,接着就可开垦。因此有些地方,烧后又烧。树烧完了,只剩有草,还是再烧。烧完以后的田,大半是辟成斜坡田,种着粮食。慢慢地再在可能范围内,改成梯田。保山以西,这样辟成的田,似乎最后的目的,是种鸦片。
芒市
芒市距昆明八百七十六公里,海拔一一二六米,是高黎贡山山脉中的一片高原。由龙陵到这里,往下走了六百米。由芒市再向西南去,一直到缅甸边界,再没有很高的山。未来这里以前,我们从地理书上所得的印象,总以为高黎贡山,是特别高大的山脉,并且越到边界越高。来此以后,方才知道,这印象和事实完全不符。高黎贡山虽说相当地高,但是它的海拔高度,还不及云南境内许多地方的山。并且自从翻过怒江边的木瓜丫口以后,势向下趋。到了芒市的高原,海拔高度,反而比较昆明低去八百米之多。由芒市往西,最高的海拔不过一千三百多米;坝子的高度,只不过海拔一千米左右。
芒市的坝子很大,在云南省内最大的坝子当中,要占一个重要的地位。它的大小,似乎比有名的保山坝子,还要略为大些。公路穿过这坝子,一共要走三十一公里之远。因为坝子这样大,芒市的米,很是有名。可是因为芒市逼近缅边,生活程度比较地高,所以这处的米价,比保山要高出不少。现在新设在芒市、遮放一带的机关,还是自己由保山带米去吃。从另一观点说,芒市米的所以出名,不只是在量的方面,而且也在质的方面。我们在芒市土司代办的招待筵上,得着机会尝了这处出产的米。这种米煮成饭后,颗粒比较地小,带有糯性。吃起来,味道似乎是介于普通的黏米和糯米之间,的确比较普通白米好吃。滇缅公路开通以后,有人咏这路上的特景,说沿途有四绝:“下关的风,龙陵的雨,芒市的米,摆夷的女郎。”我们这次以干季来,在下关不曾遇见风,在龙陵不曾碰到雨,到了这里,却得一尝芒市的米。至于摆夷的女郎,那“且看下回分解”。
滇边土司制度
从昆明往西,直到龙陵,都早已“改土归流”。过龙陵入潞西县境,方才看见遗留下来的土司制度,芒市就迄今仍是一处土司辖治的地方,现在的潞西县,原来叫做芒遮邦设治局,据说去年才改称潞西县。“潞西”是潞江(即怒江)西边的意义。“芒遮邦”是芒市、遮放、邦弄(在芒市、遮放中间的一处地名,也有时写作“板弄”)三处地名的缩写。大约原来只有土司,以后添设设治局,再后改作一县,仍然留着土司,最后乃正式地废去土司,“改土归流”,是边疆上土司区域变成一县的四部进行曲,而我们所经过的区域,现在正是滞留在第三阶段中。在这区内,一共设有两位土司,一位设在芒市,称“潞西芒市安抚使司”;一位设在遮放,称“芒遮板、遮放、宣抚副使司”。芒市的土司姓“放”,现在已改姓“方”。目下这处土司职位的承袭者,年纪还不过十三岁,尚在书房读书。替他执行职权的,是他的三叔方克光(号裕之),普通人现在都叫他“方代办”。遮放的土司姓多,现任土司名多万培(号舜如)。
芒市地方,自从明朝正统年间起,就设有土司。关于滇边土司的来源,据我们所听到的,一共是有两种。一种是土夷的领袖归化,被封为土司。
一种是明初沐英征服云南时有功的将士,得着这种酬劳。无论是那一种来源,土司的职位,在没有改土归流以前,总是世袭的。根据《云南边地问题研究》(民国二十二年,云南省立昆华民众教育馆编辑及出版)的记载,滇边土司当中,只有两处土司原籍是汉人,因功封为土司。其余全是“土夷”,芒市、遮放两处土司,都在此内。可是芒市、遮放的土司,现在自己都说是“南京人”,有历代家谱可查。至于平常他们对“夷人”说话时之所以自称“我们摆夷”,不过是藉此笼络人心,免得被人民看作异族。这两说倒底那说比较正确,似乎对于我们没有很大关系。在我们中华民国的组织当中,本来是允许,而且切愿,原来在中国居住的各族同胞,不问其种族如何,共同努力,肩起国家的责任来,并没有存着丝毫歧视的观念。据我们和这处边区各土司谈话的结果,他们的爱国心,他们对于抗战的认识,绝对不在汉族人士之下。所以现在的问题,从汉人的立场来说,是怎样可以和边区内的各少数民族,发生更密切的感情,取得更彻底的合作。至于其他次要问题,大可以不必争辩。还有一点我们应当注意的,就是汉文中的“夷”字和缅甸文中的“掸”(Shan)字,原意都含着有鄙视的意思。因此“夷族”同胞,对这名词很不喜欢,好些“夷人”的不肯自认为“夷族”,和这点很有关系。他们在自己的文字中,另有专名,比方“摆夷”自称他们的种族为Dia(译音)。为着免去种族间的摩擦起见,政府当局似乎应该毅然地下一次决心,把夷、苗等含有鄙视性的民族名称,一律废除,改用他们自己所定名称的译音。培养国内各少数民族的自尊心,同时提高他们的教育程度,似乎是唯一彻底的办法,可以化除过去各种民族间或有的猜疑和摩擦。苏联国内种族和宗教的复杂性,比我们多好些倍,可是他们的政府,应付得法,各民族间可能有的问题,已经完全消除。在我们中国,因为汉族人口的庞大,这类问题,应该比较地很好对付,只可惜
高谈阔论者多,做实际工作的却又太少。比方去年路过贵州的时候,在和一些苗族同胞谈话的当中,他们问到,为何中央广播电台广播消息的时候,有广东话的广播,有福建话的广播,却没有苗语的广播。逼得没有办法以后,我们只好答应,苗语的广播也有,只是不是每天有的。像这类的问题,看来虽然很小,却是很有关系。当英国的广播,不但是用法文德文,而且还用阿拉伯文的时候,为何我国不对自己国内的苗族同胞,用苗语广播?
土司在边区地方政治上的地位,究竟是怎样呢?小一点说,不过是一个区长;大一点说,就是一位土皇帝。从行政组织的系统讲来,土司的确是和区长相当,不过所辖的地区比较大些。像芒市土司衙门内,现在就附设着有潞西县第一区区公所,区长也就是由方代办兼任。可是从职权说来,土司在他所辖治的区域内,真是“大而无当”,部里的土地,全部是他的私产,百姓不过是向他租地来耕种。收纳所得,一部分就拿来纳粮。这样一来,因为没有土地的争执,地方上的讼案,就少得多。据方代办告诉我们说,关于遗产、婚姻等类的诉讼,也是很少。从前的时候,因为交通太不方便,同时边地政治也往往很欠良好,地方上的讼案,都是控到土司那里去,由他独断的处决。所以行政权和司法权,完全聚中在他一人的手里。
设治局以前每年只派人来,巡视一两次,带着问案。那些人却又多数贪污,并且断案太慢,所以本地百姓,对他们并不欢迎,情愿由土司独断一切。现在既已改县,交通又方便起来,情形当然与前不同了。
土司和他的亲属,在“夷族”中自成一种贵族阶级,与“庶民”大有界限。这阶级里的人,只能彼此通婚。土司的大少爷更须和另一位土司的大小姐结婚。因为这种缘故,现在滇边各处土司,彼此都是亲戚,像现在芒市和遮放两处的土司,就是直接的姻亲。
在滇缅公路没有开通以后,滇边的土司,从当地老百姓的眼光来看,确是有不可侵犯的尊严。芒市的城里,以前根本就没有店铺,因为这样是亵渎土司的尊严。赶街子的地方,是设在西门外。现在城里三数家仅有的店铺,还是路通以后,新近开的。以前上司出来的时候,路过的地方,“夷民”全都成排地跪在路旁迎接。公路初通的时候,还是如此。路通以后,由中央来这区的人太多,如此不胜其烦,芒市、遮放两处土司,乃下令废去这种礼节,并且不准“夷民”再事跪接。于是时轮的旋转,终于把统治阶级和平民间的鸿沟,渐渐地填起来。再从一方面说。以前迢迢万里,从京城来一位贵宾,到这滇省的边区,是多少年难有一次的事。现在因为抗战关系,二等要人,来过这里的,很有不少,也就“司空见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