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是一幕幕形色各异的荒诞剧,许多人也包括我们自己常常自以为聪明,可一旦有机会跳出原来的生活迷城,往往陡然会发现先前的生活是多么荒诞不经。《骗子来到南方》是作家阿乙全新创作的中短篇小说集,共收录十三篇小说,分为中篇、短章、短篇、寓言、故事新编五种形式。阿乙的故事荒诞离奇,如果不是一再咀嚼,很难领会其中内涵。
与书同名这篇是小说集的重头戏。在这个故事里,一位其貌不扬的商人唐南生凭借一个无中生有、荒唐透顶的噱头,外加三寸不烂之舌,便轻轻松松将内陆一个不太引人注意的小城——红乌人的财富其实也是命运一网打尽。唐南生的骗术算不得高明,但人们识破他的骗术后不是立即将其扭送至司法机关,而是出现了奇怪荒诞的一幕:一些人反而害怕唐南生死了,因为只有他活着那些账才在,哪怕那些账根本没有偿还的可能。这背后其实还隐藏着一个见不得人的逻辑,即一些人指望唐南生通过类似或别的骗术,再骗别人的钱,从而有钱偿还红乌人的本钱,至于谁再上当受骗,似乎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内。
在局外人看来,这样的想法无疑天真得近乎愚蠢,也自私得令人愤怒。只是在唐南生这里,骗谁都一样,没有理由单单为了偿还红乌人的钱再费尽周折去重复自己那低劣的骗术,难道还指望骗子挽回所谓的诚信?极其可悲的是,类似的骗术时至今日都没有真正消亡,从一般电信诈骗到网络诈骗,再到动辄数亿的非法集资案仍旧屡见不鲜,上当者中既有花甲老者,也不乏以高智商著称的知识分子。何以至此?与其说骗术在更新换代,不如说人们的贪婪与自作聪明的“劣根性”仍旧在原地踏步。
从整部小说集来看,阿乙写这些故事并非意在讲底层生活的挣扎,至少,笔者更愿意将这些故事归结于讽刺这个社会普遍存在的浮躁、荒诞、侥幸、自私与迷茫。
《贿》的故事十分有趣。用当下时髦的话说,女主人公本来手里握有一把好牌:家庭背景好,颜值又高。按理说,这样的姑娘不愁嫁,偏偏这副好牌生生砸在她自己手里。“贿”的结局其实早已注定,因为她始终对人生另一半的标准并没有一个明确概念,她始终看到的是别人的缺点,岁月就这样从她的指间匆匆流走,直到花容褪色。读完这个故事,细细品味,觉得这更像是时下现象的寓言——在这个信息高度发达的时代,在男多女少女性资源抢手的今天,“剩女”现象却似乎愈演愈烈,这不能不令人称奇。
与其他故事相比,《生活风格》的故事更显完整,前后呼应也更显贴切。故事中的毕癸丑潘学富是一对鳏夫邻居,生了四个儿子的毕癸丑满以为儿多可以养老,后来结局却是,自己变成了潘学富女婿阙春生手里的进口黑牛肉。更讽刺的是,毕癸丑的肉身甚至被他的儿子宰了一刀,对此阙春生道:“儿吃爹肉,不上当。”表面看这是个孝道的故事,可仔细一想,更像是对时下“啃老”现象的辛辣控诉。毕癸丑的四个儿子各有千秋,可毕癸丑连一块肉都难吃上,最终儿子还在他身上割了一刀,甚至嫌割得太少,这是多么的讽刺,这也是对中国“生儿防老”陈旧传统的深刻痛击。而《剩渣》中的那位年轻人虽然算不上啃老,但不学无术,生存能力几近于零,被人吸尽阳气后终只剩下奄奄一息的皮囊。
作为一名曾经的警察,由于工作的原因,阿乙可能比一般人更能接触到人性中的弱点。他的小说中经常会设置一些危机或者诱惑背景,如《大坝》中的洪水、《骗子来到南方》中的骗子、《剩渣》中的“废人”等,以此去触碰人性中最为软弱的部分。
众所周知,社会是复杂的,一方面,正因为复杂和多样化,社会才可能在多种力量作用下,奋力前进,但另一方面,复杂和多样化常常会给人们带来无尽的考验和挑战。人生从来没有标准答案,社会是人性的试金石。面对危机和诱惑,我们常常会陷入这样的误区,很容易相信不存在但也许非常动听的谎言,却难以愿意接受直白但残酷的现实。《骗子来到南方》中唐南生的骗术并不难识破,但人们特别是精英群体也加入其中,说白了,还是诱惑与自以为聪明的心理在作怪。
阿乙的作家好友孙一圣在谈到阿乙的创作时,提到阿乙前不久曾在朋友圈分享了这么一句话:“这两天想到加缪的《局外人》。一个叫默尔索的人,最终获判死刑,和他在母亲葬礼上没有出眼泪有关。——舆论批斗,于斯为盛。”孙一圣这里借加缪的存在主义,是想以此烘托阿乙的写作技巧。不过,笔者的阅读体验倒是觉得,阿乙作品试图阐释的,或许正是“局外人”这三字的本义。所谓旁观者清,我们每个人都是社会的局中人,面对众多信息汇聚成的噪声,我们有时确实难以明辨是非。如何跳出局中人身份,以局外人视角去审时度势,这对每个人都可能是不小的考验。当然,重中之重的前提或是,我们还有必要学会拒绝诱惑、拒绝自欺欺人。
因为没有经过专业训练,阿乙的文学语言此前曾为一些评论者诟病。此番读了这本小说集,笔者倒是觉得阿乙的文学语言颇具特色,本书中就常常会爆出一些惊世骇俗之语。如在写到那位表妹的臃肿身材时,阿乙的文字是如此脑洞大开,“因为地球引力,每层肉都往下沉坠,显得扁塌”;而在《大坝》中,他对人们心理的刻画更是细致入微,“如果有人反驳或质疑,就会有人怒斥:‘溃坝了对你有什么好处?!’”人们之所以这样,是因为他们“对新生活充满恐惧。为此,他们宁愿和谎言结下牢固的盟约。”可见,生活的足够沉淀,也会让语言有闪光的结晶。(禾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