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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网友说:
“陈道明演谁都一个样,其实说到底就是戏路死了,演员随着年龄增长戏路肯定会逐渐收缩的,梁家辉的所谓的千人千面被说的神乎其神,你叫现在的他去演《黑玫瑰对黑玫瑰》的那个搞笑还有点基的吕奇,也肯定演不出了。”
对于这段话,我有话说。
“演员随着年龄增长戏路肯定会逐渐收缩的”,这话未必,坊间不知道为何,冒出来一个通常的误解,似乎还挺热门。
“陈道明早年角色多变,康熙之后则僵化定型,路子越来越窄。越来越不会塑造人物。”事实上,还不需从康熙谈起,只细细考察陈道明近几年(不妨从2009年开始)的演出,无一不是神貌各异而俱深入神髓:
2009 刺陵 华爷,神叨叨的考古学家,因为吃人肉而踏上明为寻宝实为自我救赎之路。
2009 建国大业 阎锦文,酷帅的国军军官、共方卧底。
2010 唐山大地震 王德清,悲情慈父。(陈道明凭借此演出获得亚太影展影帝。)
2010 手机 费墨,一个“老要癫狂”的萌宝,一个看透世事的智者,一个老派传统的文士,一个惧内不举的男人,一个坚守中有妥协、妥协中有坚守的商业转型时代的知识分子,具有一定典型性。
2011 喜剧的忧伤(话剧) 审查官,一个因受伤而不得不从战场上下来的不甘的军人,他其实是用审查剧本修改剧本的方式在重返战场收复失地。
2012 一九四二 蒋公,内忧外患焦于一身的国家元首,疲惫不堪。陈道明第二次出演蒋,但与《长征》中演出蒋着重凸出枭雄心机侧重不同,可以说“有重复的演出,但无重复的塑造”!
2012 楚汉传奇 刘邦,市井痞气不掩老大气质,好色流氓耍贱之味入木三分。
2014 归来 陆焉识,历经苦难却掩藏了自己苦难一心只为愈合斑斑伤痕温暖妻子女儿受创内心的可敬的中国老辈知识分子。
可见,“演员随着年龄增长戏路肯定会逐渐收缩”,这话实在是太武断轻率了。揆诸陈道明的表演实际,更是大谬不然。作为一个职业演员,陈道明从未放弃过拓展角色类型的努力。以上各例足为明证。
从“形体特征”区分看陈道明的“一人千面”
演员塑造不同角色间的区分,不是随便一句“一人千面”便可交待了事,而实在是一个属于职业演员的技术活儿,应是神态、语调、特征动作形态等的全方位“360度”立体区分。
放眼华人男演员,综合一个演员的各角色形象分析,可以说一句“大话”:陈道明应该是中国男演员里最重视“形体特色动作”和“形体特征”区分的演员了。
且以“站姿和步姿”之不同举例,以管锥“形体特征”区分之全豹:
《末代皇帝》里溥仪是急匆匆快步走好似一溜小跑就是烦太监们整天“跟着我!”(切合人物青年好动易躁的特点,又形象化画出其内心世界那强烈的要冲出“黄圈圈”(紫禁城)这个身体和心灵的桎梏的欲望)。
《围城》里方鸿渐是留洋知识分子慢悠悠摇摆踱步,爱把手斜插在吊带裤的口袋里。
《二马》里马则仁是腆着肚子两手叉开神气活现。吃喝玩乐无所不会就是不会置产营生、酷爱装大尤其是在五姨太等他喜欢的女人跟前——那腆着肚子的形态神气简直神了。
《少年包青天》里八王是富贵蕴藉笼袖缓步,宋代王者文华贵重。
《北洋水师》、《长征》、《建国大业》里军人(蒋委员长这国家元首也是军人)是峻挺峭拔健步流星(《我的1919》外交官顾维钧这点类似)。
忘不了《北洋水师》里伊东将军海军学校训话握拳振臂的热血沸腾,《长征》里蒋委员长戎装披挂一言不发与军士同抬战死士兵的身教“示范”,《建国大业》里阎锦文大步流星走进走廊伸臂推开企图阻挡的卫兵竟是看也不看一个侧眼也不给——叉开一把大手抹住扣住卫兵满脸,上身挺直端凝不动,一个活塞运动向前大力推开,军人范儿酷呆了。
《黑洞》里阴郁黑老大聂总是抄着风衣轻脚“猫步”(步声很轻,生怕惊醒谁),穿过寒冬里灰黑的城市和世界,他自身的黑暗世界不愿人打扰,这个厌世至极的人也不愿自己打扰进别人的世界。对此他毫无兴致。
《江山风雨情》里病重将崩的天启帝是“颓唐如玉山之将崩”(《世说新语》)醉酒般颓然欲倒,颇具女态妩媚阴柔之美。
《手机》里费老不摸书的时刻简直是一活宝,尤其是例行晨练时掉掉胳膊压压腿儿,老不忘盘着外八字步装模作样的小跑一会儿(他这个小跑就是做做样子从来没跑起来过!脑补《阳光下的罪恶》大侦探波洛先生穿着大屁股裤衩装模作样划拉两下表示我今天是游过泳锻炼过的啦其实都没下到水~)。
这个滑稽感(比如我们注意费老在晨练跑步时,若是邂逅严守一一脸憨厚的奸笑迎上来打哈哈,必是骄傲乖萌地故意斜昂着下巴滴)我感觉是与陈道明塑造《二马》里马则仁腆着肚子神气活现同一滥觞:以略微的滑稽感凸显人物身上某些可爱可笑又复可叹或可悯的性格特质,更进一步,是以漫画卡通手笔“偷师”卓别林,背后是深刻的时代荒诞感。——这是又延伸到《寇老西儿》白毛版八王了。
最值得注意也是最无须注意就能注意到的,无疑是《冬至》里脚步虚浮、外八字脚、微驼着背的陈一平陈老师了。
“外八字脚”和“微驼着背”这一人物形象特征之鲜明言者已多,这里单道少有人谈的陈一平虚浮无力的文弱感:《冬至》剧中大部分时间陈一平是脚步虚浮看上去确乎是文弱无力真可谓是手无缚鸡之力的。
开头几集有个片段戏是陈一平用自行车接女儿幼幼放学,接到之后回家的路上父女俩是“以车为媒”各种逗乐,陈道明演出来的动作是你看得出陈一平真是一两肌肉也无,虚浮文弱。
比如他对自行车只是把住方向不使其跑偏,但绝对没有能够摁住车身的那个力道。观众真能看出这个斤两。
但我们对比《中国式离婚》里宋建平骑车逗乐儿子当当,甚至远一点《上海人在东京》里祝月做木工活或弹琴时逗乐儿子东东,都是力感十足的,袖子挽起来看得到小臂肌肉的棱角线条的。
更不用说我们前文已提的陈道明塑造的几个军人(日本将军伊东佑亨,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委员长蒋,国军保密局军官共方卧底阎锦文)的力量感。
这里要絮叨一句的是,陈道明的陈一平,在脚步虚浮之外,也有步子拖重之时:全剧开篇不久有场戏,被冤枉的陈一平从公安局放出来,首先是回银行看看,那时正是下班时分,银行里没几个人。
陈一平的步子是疲沓而松弛,外八字脚拖着地走路,拖地声在日暮的冷清中听来尤为清晰。而陈一平平时的外八字脚并不拖地。就这几下拖地的脚步,将获释“归来”的陈一平的疲沓和松弛,完全传达出来了。
但陈道明并非是他演的每一个人物都有明显的站姿步姿特征。更大多数的角色,如祝月、小林、宋建平、林啸民、吴家祺、刁德一、潘雨亭、周德明、王德清……,并无较为明显的包括站姿步姿在内的特色形体特征。
而另一方面,陈道明善于在站姿、步姿上凸显人物的个性化和角色间的区分,还表现在他“突破”常态,而出以“非常态”——残障人士:《茉莉花》土豪顾爷、《无间道3》卧底“沈澄”、《我心飞翔》画家旭,都是瘸子。
演员陈道明最令我啧啧称道的还不是他不同人物间站姿步姿的区分,而是同一人物在同一作品内部,在不同特定场合下,站姿步姿的区分。
举《归来》为例:陆焉识归来后,使出“念信”之计,搬箱子上楼,念完第一封“小马驹”的信,走时,婉瑜“果然”又请求他:“同志……还来吧?”焉识:“念信吗?”婉瑜:(腼腆点头)焉识:“明天行吗?”婉瑜:(腼腆点头)焉识:“好~再见~”——这儿陆焉识还是早就埋伏好了的“挺身而出”:明天行吗?今天满载而归他下楼的步伐都是轻快又响亮的一溜跺脚小跑。这几步下楼不赞陈道明的演技都说不过去了!
细细品味,陈道明在片子里面的每次走路是有区分的,都是特别具体的“当下”那一次。最开始逃归是机警谨慎敏捷矫健,获释归来哪怕扛着一身的家当也走的轻快,欣喜,雀跃,因为马上就见到婉瑜了。
这里妙计得手下楼是轻快又响亮的一溜跺脚小跑。
在楼下空地的几步走,略凝重,步子里带着思考,下一封信念啥呢?或迟疑,再这么念下去我真成念信的了?“父亲”归来后拉板车带女儿“回家”一路上喜洋洋“得瑟”得都快要秧歌扭起来。
走近方师傅家是小心翼翼微带文人的怯意,被“泼妇”骂走悻悻而退是快靠近侧边小巷子小步子就快起来……
著名编剧、策划人史航在某次节目中说,《归来》中真正最体现陈道明演技的地方就在于几处走道。我很赞同他这个观点。因为人物的台词、服化道、表情这些或多或少都还有导演编剧的因素在里边,而走道的不同步子的区分,几乎就处于导演退场演员上场、完全需要演员“补白”的空白地带,对这些空白地带的补白,才真正体现出演员的自我用心和表演功力。
陈道明,当之无愧的表演艺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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