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幼时体弱多病,根据当地老人们讲是童运不好,长辈们心疼我这个长孙,除了正当的医治,还请来八字先生为我推算童运吉凶。八字先生说我是上天某方神圣所赐,无奈我的家道不厚,镇不住我这神赐之子。奶奶按照八字先生的指点、主持,虔诚地摆设供品、烧香化纸,在自家院前的老槐树上贴了用红纸写着我生辰八字的命符,抱着我念念有词跪拜一番。从此奶奶便让我认拜了这棵传说中沾染了神气的老槐树做了干娘,以防我走了“游胎”。(多为夭折之意)
奶奶的祈祷虔诚而美好,但说来也怪,自从我认拜了这位干娘,我的病生得少了。于是之后每到大年初一的清早,我会被奶奶带着给干娘拜年,向干娘请求保佑我将来能顺利长大,读书能考上状元。但我那是什么都不懂,只记得跪拜之后会有糖果吃。
那时候给干娘拜年的不光是我一个人,村中不少人会在干娘面前争相挤占地方摆出各样供品,也争相把红符贴在槐树的高处。又带孩子的女人贴不高命符,口里嗔怨身边的老者说:“四太公,贴那么高干嘛?”四太公:“我的辈份高呵,当然贴的高了。”那女人:“是啊,您岁数又大辈分又高,还跟我家伢仔一样在干娘面前争宠?!”四太公顿时明白过来,和那女人一起哈哈大笑。
或许是古人很讲究风水的缘故,几乎每家的屋后都有菜园,这样一来就是我家的前院连着他家的菜园,虽然菜园边栽种了藤刺篱界,但也阻挡不了我家的鸡鸭猪狗进入别人家的菜园破坏,于是经常有邻居因此争执甚至大打出手,互相辱骂尽了两家共有的祖宗,也诅咒尽了两家各自将来的恶运,可还是无法了断两家的恩怨,结果两家便请来村族中的长者评理。还是长者的办法高明,让那家人砍掉篱界,让这家在院子的尽头砌下围墙以阻挡将来鸡鸭猪狗的进犯,并在两家很难分清界限的墙头处,把早先立好的契约装进瓦罐里埋在地下,然后种下一颗小槐树以示见证,我的干娘便是人们用这样的仪式迎娶而来。
人们按照原来的约定相安无事地过着各自的日子,不料时间很快,一晃过了一百多年,村中只剩我家的老槐树最终长成了两三人才能合抱的大树,村里人也早听不到各自祖先述说的恩怨了。只是传说是某年的一个夏日,忽然狂风大作,电闪雷鸣,骤雨疾倾,老槐树被雷电劈开了,从树洞里掉出了被雷电劈死的狐狸、蛇和蚂蚁窝。人们啧啧称奇,把这等物种神化传说成一班鬼灵精怪在此仙洞里争夺地盘,打得不可开交之时,天界担心这般妖精祸害人间,所以派了雷公电母,收拾了这些妖怪。雷电劈过剩下的半棵老槐树,依然是枝繁叶茂。从此老槐树便在人们的传说中赋予了不可言说的神气,村中有的小孩认她做了干娘,槐树也有了干娘的名分。
我认老槐树作干娘的时候,她已经作了一百多年的干娘了,我现在还记得给干娘拜年时的情景,我曾经数过那一条条的红纸命符,数算着她到底有多少干儿子,就这样计数到我已长到三九年华,直奔而立之期,漂到山外的城里,也没得出准确的数字。
今年早些时候,老家的发小告诉我老槐树被前院的那家人给伐了,我心里惋惜老槐树不该有这样的归宿!干娘死了,她虽不是人,但也给我带来了无名的伤痛。于是在异乡我在心中默默祈祷,新一年的春天,从她庞大的根系里能再长出新的枝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