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字田宅有喜 八字怎么看田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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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的名字叫做姜萱,乡野民女,三个月前被皇帝相中而入宫。

不过在追溯到个前十年的时候,我还不叫这个名字,我是谢曦然,前护国公谢斐和长公主孟依依的二女,我的姐姐谢晨然是当今圣上景帝的皇后。

姐姐生得明眸皓齿,绝艳动人,就是这脑子在我看来真算是作蠢钝如猪。

先皇在位时极宠我的母亲,到最后临去时在几位皇子中未能选出心仪的人选。若非景帝凭借了一副好皮囊迷了我姐姐的眼,如今登上那九五之尊的还不知道是谁。

后来的故事莫过于金屋藏娇的典故直接可以四字定论。姐姐等来的不是什么白马少年郎,只是个负心的陈世美罢了。

景帝登基后仿佛是忘了是谁扶持了他一个庶出的儿子登基,一心跟我母亲对着干。羽翼未丰的皇帝和掌握实权的公主明里暗里地较劲,而我那个不成器的姐姐居然胳膊肘往外拐地来劝说母亲大度。

可当真不是个东西。

我从小就看不起谢晨然,也看不起她那个靠女人上位的丈夫。比起更像软弱父亲的姐姐,我的性格更像是母亲。母亲也无数次地叹息,倘若我再大上几岁的话,她一定会把我送进宫中帮衬着姐姐。

可惜我实在没兴趣和谢晨然这个恋爱脑争宠,每次母亲提到这个话题时,我都得恭恭敬敬地谦让道一句姐姐和陛下伉俪情深,妹妹心有所属,母亲不必强求了,省得谢晨然那双哭得通红的眼睛再瞪我几眼。

谁不知道我们的皇后娘娘昨夜又因为陛下去了沈妃宫里这件事哭了个整夜。

晦气,真是晦气。

但我说我已心有所属这件事倒也不假。

我喜欢明皓,天下皆知。

2.

明皓只比我大上个三四岁,是兵部尚书明峰之子。

我第一次见到明皓还是在校场上,景帝未登基之前喜骑射,素来文静的谢晨然像是中了邪似的缠着我带她去学骑马。我没办法,母亲也找了当时刚刚参军的尚书之子来教导她。

那就是明皓。

我仍然记得那个在马上驰骋着,风姿绰约的少年郎,他骑着白马向我奔来,我已不记得那时谢晨然同我讲的话,只记得明皓的一举一动,唤我的名字:

“曦然。”

谢晨然不是学骑射的那块料,光是上个马就花去了一个时辰,最后更是坐在马上不敢动弹。饶是再好的老师也教导不了没有天赋的孩子。

倒是我学得极快,连明皓也连连夸奖道:“谢二小姐果然是骑马的好料子,若是生为男子,未来一定能上场杀敌,安邦定国。”

我听到这话就不乐意了问道:“女子难道就不能杀敌了吗?”

明皓被我问住了,哽了半天才憋出来句:“上战场太危险了,若是我明皓在一日,绝计不能让谢二小姐这样的女子去涉险。”

我被这个傻大个逗乐了,索性也就不再逗他了。

那是我这辈子为数不多的明媚时光,美好到我付出了一生去偿还。大概是我前世真是个祸乱三界的精怪,所以神佛只是赏了我只够在记忆中缅怀的安逸,要我用百年的时间去追悔和憾恨。

3.

大难临头的日子来得很快。不过也是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事情。

皇后谢晨然谋害皇嗣的消息传出来的时候我是一点都不意外,按我姐姐的那个傻脑子现在才中招,也算是辛苦她了。

这些年来了皇帝羽翼丰满,逐渐收回了兵权。母亲年事渐高,不想和自己这个好侄子再争权夺利,只是难免感慨自己养虎为患 空负了女儿一生年华。

谢晨然只是个牺牲品,景帝对付我母亲,他姑姑的棋子。

她把真心托付给她所谓的丈夫,可曾想过洞房花烛夜时,她心爱的男人想的却还是我们的母亲是否已经放弃了对大皇子的支持。

谢家的倒台好像只是一夜之间,曾经络绎不绝的门客作了鸟兽散。我雍容华贵的母亲戴满珠花的发丝间多了些许白发,她四处奔走希望能够保住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女儿。可是无济于事。

沈贵妃的孩子没有保住,沈贵妃的命也没有保住。所以,我姐姐的命也没有保住。

我没有去见她最后一面,不想见一个发了疯的女人的可悲结局。听母亲说,姐姐在喝下鸩酒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还是:“我没有推她.......我没有杀她的孩子......”

杀与不杀,有什么区别呢。

对于皇帝来说,这一摊的血只要能换来谢家的崩塌那就足够了。

而我,只是本该书在那满门抄斩的锦书上某条漏网之鱼罢了。

4.

姐姐去了没多久,母亲也跟着她一起走了。

我一直知道母亲虽然看不上姐姐,但却一直宠爱她。姐姐的性子像极了父亲年轻的时候,温柔体贴,只是爱上了个不适合的男人,偏要勉强。

我其实一直没同母亲说的话是,你和父亲又难道并非勉强吗?

父亲年轻的时候也有过个青梅竹马,两厢情愿的恋人,但是被母亲活生生拆散后,那女子便也就跳河自尽了。

这么些年,父亲活在母亲的阴影之下,倒也没能过上几天逍遥自在的日子。

母亲走后,父亲接连纳了几房小妾,似乎是要好好享受一番这临刑前的狂欢。

孟灏景不可能放过我们父女俩的,“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的道理,我母亲把他教得太好了。

我不想死在谢家这条即将沉没的大船上,但是我无依无靠,能够想起来的人只剩下明皓。

我半夜翻了墙出去,绕过尚书府的守卫轻车熟路地走到了明皓的房间前。以往我经常晚上偷溜出来喊他饮酒作乐,如今倒是让我省去了找他帮忙的功夫。

但是还没等我想要推门而入,里面一个严肃的男声就打破了我所有的幻想:

“爹知道你喜欢她,但是谢家马上就要被陛下清算。就算能够保下她,她也绝不能正大光明入我明家的大门。”

我听见我心爱的少年的声音,他一字一顿地说道:“我明白了,爹。我会让她从此远离京城的。”

5.

我连夜逃离了明家。我怕自己当时直接冲进去,红着眼颤抖着去质问明皓:“你就想这么对我吗?”

我是长公主的女儿,当今天子的表妹,我身上也流着皇家的血。

我不可能,也不会一辈子去当明皓一个养在外面无名无分的小妾。

我和母亲是不同的,她会被爱情迷昏了眼,而我不会。

我在谢家完蛋之前带着足够我三辈子衣食无忧的金银珠宝离开了京城,过些日子便从客栈里茶客们的闲谈中听闻谢家满门抄斩的惨讯。

“听闻那谢二小姐还是如花似玉的年纪,和兵部尚书明家的公子定了亲的!”

“可别提了吧,现在这个时候,谁敢再和谢家扯上关系啊,不要脑袋了是吧。”

我听得想发笑,三娘却又站在二楼处的楼梯上扇着扇子,打发着我去做事:“小萱啊,别在那里偷懒了,再让我看见我真削你脑袋了啊。”

我连连称是,佝偻着身子做着跑堂的店小二给客人端茶送水,顺便追忆片刻当年锦衣玉食的美好生活。

三娘是个很漂亮的女人,在这柳城经营着一家生意兴隆的客栈。

我听她讲过早些年也是受了男人的情伤,失了孩子也就不再有孕了。男人另娶了妾室,又把她这个黄脸婆给休了,倒是过上了逍遥快活的日子。

我对她调笑道:“三娘那么漂亮,你前夫一定是瞎了眼了。”

三娘笑而不语,她把这准备带到坟墓里的秘密告诉了我,或许是看到我并非寻常人家的气质,又或许只是和她一样同病相怜。

三娘家世代行医,有一门独特的易容术传到了她手上,她如今这副好脸蛋也是亏了这门易容之术。

我不解,我问她:“既然如此的话,你为什么不把自己变漂亮去讨丈夫的欢心呢?”

三娘低低地笑了,那美人蒲扇抵住了她红艳艳的嘴唇,但她倒是沉默了片刻后讲道:“一个变了心的丈夫,换了几百张脸也救不回来的。”

我想起了谢晨然,想起她那点子可怜的爱,发誓绝不重蹈覆辙。

我自然是要回去的,回到那闪闪发亮,金碧辉煌的宫殿之中,谢家的女儿,只配和那些冰冷的虚荣一道生,或者一起死。

6.

三娘还是把易容术教给了我,交换的条件是我必须帮她弄死江南富商刘怀安,否则的话她一定会想办法告发我。

我知道她是刀子嘴豆腐心,这么多年过去爱恨早就于她无关痛痒了。只是我允了她这件事,自然是一定会放在心上。

至于刘怀安,我是认得他的。皇帝现今最宠爱的丽妃的父亲,父凭女贵,刘怀安也算是富甲一方的巨商,掌握了江南一大部分的船运交通。

傻子都看得出来,狗皇帝这是在养猪,一个能够用宠妃的孩子害死发妻的狠毒男人,会让枕边的女人的父亲中饱私囊?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太懂孟灏景了,要是真进了宫后还不知是谁中了谁的圈套。

我辞别了三娘,改头换面了张楚楚可怜的娇容就回了京城外的一处小山村落住。我当然没想过去乡下体验生活,只是花了个几千两银子打通了个宫里的关系,知道皇帝过些时日要微服私访。

名为体恤民情,实则出外选秀。

我太懂皇帝的喜欢了,一个常年被自己妻子母家压抑的野心家,他真实的癖好莫过于容易掌控的小白兔。喜欢的时候放在怀里宠着,不喜欢的时候扔出去当吸引野猪的诱饵。

春日偶然间的四目相对,繁花盛景,一见钟情。

白衣如雪的俊朗公子轻启折扇,凤眸含笑。而我却是紧张得手足无措,满脸通红,好似佛前一瞥,误了终生。

当然,是我装的。

7.

孟灏景对我的宠爱冠绝六宫。

我知道如何哄他高兴,也知道如何消解他的怒意。他总是搂着我叹道:“萱儿,你是不是朕肚子里的蛔虫,怎么朕想什么你都跟玲珑心似的一清二楚。”

这能不清楚吗?我和谢晨然研究了七八年的“太子喜欢什么”,后来升级成“皇帝喜欢什么”。只不过谢晨然只能算是不合格的陪读生,而我才是优秀的毕业生。

我没有家世,没有靠山。对于孟灏景来说我只是个可以任由他拿捏的傻白甜小村姑,事实上我也尽心尽力地扮演好了这样一个小村姑的形象。

嫔妃们在御花园吟诗作对,我憋得脸通红坐在角落不说话。第二天孟灏景就罚她们闭门思过。

丽妃送我字画暗讽我大字不识一个,第二天朝堂上就有人弹劾刘怀安,让皇帝勃然大怒。

孟灏景有意无意地护着我,让后宫的很多妃子都吃了味,更有宫女太监们传言这一次皇帝是动了真心,爱上了那个从民间来的女人。

呵呵,要是真有事你信不信狗皇帝能先把我丢出去当挡箭牌,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在深宫当中,最忌讳的就是动感情。可惜谢晨然不懂,还以为自己找到了真爱。

帝王的爱恋,不过只是昙花一现。

孟灏景不是重欲的人,多数时候来找我都是抱着我单纯地睡觉。他说我的身上有一股好闻的百合花香,让他想起了他的母妃。

那可不是吗?陛下。入宫前我可是用百合花整整沐浴焚香了三个月,这才浸了一身的百合花味。

萧灏景的母亲只是个普通的宫女,和先帝一夜春宵之后有了他。后来身子不好早逝后就留下了萧灏景一个人在宫中孤苦伶仃,艰难度日。

我当时还给谢晨然分析过,这种情况的男人最为缺爱,但他也不会轻易接受爱。因为他总会害怕你是否对他有所图谋。

想要征服这样的男人,就是要让他相信你对他是赤诚真心,且你能够活到他不再把你当棋子的那一刻。

我温柔地摸了摸孟灏景柔顺的黑发,低声安慰道:“没关系的,阿景,以后都有我在。”

“萱儿最好了。”皇帝眉眼弯弯地埋头在我怀里,含糊不清地说了些什么。

但是我听清了。

他说:“朕一定会封你为后的,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8.

皇帝的后位空闲,觊觎的后妃万千。

我自然是不想坐个高危的位置,更不想坐谢晨然曾经的位子,睡她曾睡过的床。

当然,现在我连自己曾经的姐夫都睡了,倒也算不上摆什么冰清玉洁的谢二小姐的架子了。

这后宫比起来校场上的骑马射箭可有趣多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女人们的战场总是悄无声息地残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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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乐在其中。

我越来越觉得母亲当年让谢晨然嫁给孟灏景是一个多么错误的决定。倘若换作是我,不说把皇帝老儿弄去半条命,至少此后皇室出生的孩子都必须带着我谢家的血脉。

不过好在,现在也为时不晚。

丽妃流产时,我在御花园放风筝,宫女慌慌张张地过来禀告时,我遗憾地摆了摆手。这么个春日踏青的好日子,非要扫了我的雅兴,比起我死去的那个傻愣子姐姐还要晦气。

三钱藏红花,再配上点乱七八糟的滑胎神物,她要是能够保住这孩子,就当是哪吒再世了。

我从御膳房弄了个洋葱过来熏眼,哭得鼻子红红去看望丽妃,孟灏景刚刚下朝,还在赶来的路上。

那美艳动人的江南女子此时脸色苍白,形若疯癫。我好心好意地安慰道了句:“姐姐不要难过,你还会有孩子的。”

就是能不能生下来就不知道了。

刚刚失去孩子的女人,不管旁人说什么都听不进去。更何况对方还是自己心爱的男人移情别恋的新欢,只不过我没想到丽妃如此凶猛,直接一个青花瓷的花瓶砸到了我头上。

一阵天旋地转后,我眼前一黑便没了个意识。

等我醒来的时候,头上已经被缠了厚厚的绷带,剧烈的疼痛差点又让我昏了过去。好在一旁的孟灏景急忙把我揽入怀中道:“没事了,没事了萱儿。”

我很想敷衍他两句话让他去看望丽妃,但是这一下属实是把我砸得太狠了,只能呜咽着抽泣,一滴滴地打在皇帝的心坎上。

孟灏景不缺女人给他生孩子,但他最讨厌女人打女人。

谁让他娘以前只有挨打的份儿呢?

一个终将被利用来收回江南船运的棋子儿,死去的孩子只能换来帝王片刻的怜惜,而现在,连这轻飘飘的可怜都不复存在。

真害怕我自己会变成这副德性啊?怎么可能呢?

我又不爱孟灏景。

9.

丽妃的好日子到头得太快,我只是在软榻上吃着齁甜的蜜饯,就听闻道刘怀安贪腐之事败露,株连三族。那曾和皇帝花前月下,吟诗作对的女子不顾自己刚刚小产过的身子,跪在殿前求了约莫两个时辰。

可孟灏景允了我今夜去赏花灯,又怎么会理她呢?

刘怀安就要死了,我修了一封书信传给三娘,恭喜她大仇得报。

可是不久之后我听闻有一女子夜探死牢,和重犯双双殉死时,我手中捻着的桂花糕还是掉了一地。

一时间我也不能理解那个永远都悠然自得的美妇人,为何要为了一个或许已经把她遗忘了的男人而死?又或许,其中有我不曾探查过的真相。

没关系,三娘死了对我来说反而是件好事,这事上再也没有人知道我是谢曦然了。

我是姜萱,是皇帝最宠爱的妃子。

不,还有一个人。我怎么能忘记呢?

明皓。

孟灏景带我出宫去赏灯会,随行的侍从少年长了张我熟悉的俊脸。我故作陌生地问道:“大人,您是?”

明皓垂着头不看我的脸,只道:“回禀娘娘,微臣是禁军统领,明皓。”

真好啊,不过一载,你是禁军统领,我是天子宠妃。相见不识,君臣有别。

孟灏景把我搂到怀里,略带玩笑地说道:“萱儿对明卿怎么如此在意,朕可要吃醋了。不过明卿下月就要和丞相家的王大小姐成亲了,萱儿到时若想要去喝杯喜酒,朕倒是可以带你去做个观礼人。”

我哪里能不懂皇帝的话中有话,他的后宫里也不是没出过妃子通奸的丑事,当作是个以防万一的提醒。我只是娇笑道:“臣妾心中只有阿景一人,再无其他。”

是啊,除了想要你万劫不复之外,我还真没有心情在乎那些小情小爱。

谢曦然或许还爱明皓吧,可我是姜萱。

注定要遗臭万年的姜萱。

10.

那天晚上的花灯很好看,我和孟灏景猜字谜,吃糖人,然后去河边放灯,倒是像极了一对平常的夫妻。

就像那些庸俗的话本里写过一般别无二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我便就也装出副小女儿怀春的模样同他讲道:“臣妾不懂什么大道理,我只想和阿景共度一生。”

他上一个这样讲过的女人是我的亲姐姐,而我上一个这么说起的男人是明皓。

何其荒谬。

回去的路上人潮涌动,或是我心里那丁点的希望又在作祟,我和孟灏景被欢闹的人群分开时,有一只手抓住了我的胳膊,然后那熟悉的嗓音在我耳边响起道:“曦然,小心。”

我旖旎的心思瞬间冷了下来,我甩开了明皓的手,冷冷地说道:“明将军,男女有别。还有,你认错人了。”

我戴着这虚假的脸皮看着沉默的明皓,心里慌乱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

他为什么能认出来我?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他会不会去告诉孟灏景?

但是下一秒钟,我的顾虑就打消了几分。少年慌乱地拱手低头道:“娘娘,微臣失礼,只是刚刚错把娘娘当作了故人。”

故人,好一个故人。

孟灏景很快就带着侍卫寻了过来,紧紧地把我搂在怀里,抿着唇不说话。我怕他生气,就伸出手去抚摸着他的后背安慰道:“没关系,我没走丢。”

就算丢了,回皇宫的路我又不是不认得。

孟灏景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回去的时候不跟我说话就把我抱在怀里。我困得打哈欠,但又得撑着眼皮,等到这位喜怒无常的皇帝陛下把我放到了床上,才敞开心扉道:“萱儿,下次别乱跑了,我会担心你。”

烛火映照着他那双深情的眼眸,他握住我的双手吻我的嘴唇,絮絮叨叨地讲他对我的爱意。而我的心还沉浸在皇城外那场刚刚飘起的冬雪中,冷得发颤。但是却能同样以柔情的双眼回望他道:

“我也爱你,阿景。”

能够轻易说出口的爱太廉价,甚至值不得我金簪上的一颗翡翠。

11.

我在宫中的娱乐活动属实单调就无趣。

孟灏景的嫔妃们根本不是我的对手,她们太年轻又太单纯,下作的手段又没几招,还没等我发力就自己作死结束了。

自我入宫之后,皇子再也没有诞生过。当然,也包括我自己。

每次侍寝完后我都会喝下一碗避子汤,顺便想着把我不孕的事情又嫁祸到哪个妃子身边。

我记得以前,谢晨然同我讲过,她一辈子最大的梦想就是和皇帝有几个孩子,如寻常夫妻般安详度日。

可孟灏景又怎么会让我们谢家的女儿怀上他的孩子呢?

说来也可笑,皇帝倒是天天喊着太医给我诊脉,让我多喝下几碗苦涩的药汤。我从孟灏景那充满希望的眼神能够看出,他的确是想跟我生个孩子。

我也只能顺水推舟道:“臣妾也想给阿景早日生个皇子。”

每次这种时候孟灏景总会情动地抱着我道:“嗯,朕再努力些,和萱儿多生几个孩子。”

他大概是的确爱上了姜萱,但是同我谢曦然是毫无干系的。

我喜欢的那个男子马上就要迎娶王丞相家的女儿了,他平步青云,而我不得好死。

但是令我没想到的是,明皓娶亲的前夜还是来找我了。我在御花园的清池旁散步,而他从假山后一闪而出,站定到我身前唤道:

“曦然。”

我把有关我身世的一切全都毁了,但我万万没想到他在调查刘怀安和三娘关系之事,还能扯到我身上。此时打死不认反倒显得苍白,我便反问他:“那你想要什么呢?明卿。去和陛下告发我?说我是谢家的余孽,还是要和我远走高飞?放下你那貌美如花的妻子,还是你明家的所有?”

明皓没有回答我,是啊,我怎么那么蠢,到现在还期盼着他能否放下一切带我走。从此我和他不问世事,只做一对平凡的夫妻。当真是我做了一场春秋大梦。

明皓问:“你爱陛下吗?”

我反问:“你觉得呢?”

一个害死我姐姐,逼死我母亲,最后让我全家满门抄斩的男人。我若是爱他,我谢家百余口的冤魂怕就要来找我索命了。

明皓沉默了许久,然后道:“好好和陛下在一起吧,把过去全忘了,他爱你,我看得出来,不要妄想了。”

“若是明卿要说这个的话,那你滚吧,滚的越远越好,我今夜还要侍寝。”

我重重地咬在侍寝两个字上,看着他离我远去的背影,无力地瘫坐在地。我的理智告诉我该杀了明皓,从此死无对证。可我的感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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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告诉我,我犯贱。

我在孟灏景的怀中婉转娇吟,极尽演技地去假扮出一副爱他至深的模样。直到第二日才有侍女同我讲,明大统领在宫门外跪了一夜,不知跪谁,不知何意。

而今天,是他大喜的日子。

我抹了朱红在唇上,艳丽似血,随意地道:“大抵是欠了谁情债吧,一辈子都还不清了。”

12.

明皓成亲后的第二日,就自愿请军去了西北,皇帝允准了。

孟灏景把这件事当作笑话说给我听,亲吻着我的额头说道:“如果换做是我的话,我一定不舍得离开萱儿。”

我一笑了之,连一句多余的废话都懒得施舍。

我愈发不能去应付孟灏景,只要想到他用这张深情的假脸去骗过谢晨然,还有那么多傻瓜又愚蠢的女人们,我就恨不得一口啐在他脸上。

可惜,老天总要同我开玩笑,像是我上辈子犯了天条被贬下凡受难一般。

明皓去到西北的第三个月,太医告诉我腹中有喜三月。

我算了算日子,大概是某日深夜酒醉后,和孟灏景意乱情迷的产物,这几月来我灰心丧气,倒是忘了避子汤这回事。

这个孩子来得让我措手不及,我第一个念头便是打掉他。我的初心常在,绝无更改,只是这个孩子倒也能让我做些文章来巩固我在宫中的地位。

是拿去除掉刚刚得宠的温夫人,还是被皇帝眷顾的刘妃呢?

我做妖妃做得敬业,孟灏景却是对这个根本不会出生的孩子十分欣喜。我看他忙前忙后,高兴得像是初为人父,哪怕是宫中早已有了几位皇子和公主,可是皇帝脸上的表情却不会骗人。

他是如此高兴又幸福地抱着我,爱怜地抚摸过我的小腹道:“萱儿,我们有孩子了,我们也有孩子了。”

我有那么一刹那,仅仅那么一瞬间,想要永远戴着这张假脸,和他厮守终生。

算了吧,我和他都不配。又或者,只是我不配了。

13.

我仍然不知道倘若明皓一辈子都留在了西北,我是不是会做一辈子孟灏景的宠妃。也许有一天等我年华老去,他也会对我失了兴趣,然后我就跟这宫里其他失了宠的女人般别无二致。又或者,我会聪明一点,在某个深夜里乘着马车离开这座金碧辉煌的囚笼,去到大漠夕阳的西北。

在那里,有我深爱的少年郎在等我。

在我怀上孟灏景孩子的第六个月,我没有等到明皓凯旋的消息,只有少将军战死的悲讯。

明家的小随从不知道从哪里混进了宫内,颤颤巍巍地把那封轻飘飘的书信交到我手上。他说,那是他家公子交代的,倘若他战死疆场,那么就一定要把这封信交到萱妃娘娘手中。

他大概很是害怕,害怕他家的少爷和我这皇帝的妃子是否有所私通,牵连到了整个明家。

我深吸了一口气,把那封明皓交于我的遗书打开时,许久未曾言语,倒是只剩下了一声轻笑权当做我和他此生的写照。

那个木讷的青年不懂什么甜言蜜语,但他却把前半生的情深全部留在了这短短的一封锦书当中。

他说,当年他知道我在门外,他配合了他爹演了一出假戏想让我平安离开。

他娶不了我,但他想护我下半生周全。

他说,当年他知道我会进宫,心里想着的是做了禁军统领后也能在后宫护住我,却没有想到我比他想的更狠更绝。

当年那个明媚的女孩被深宫养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毒妇,但他还是想保我无恙。

他说,他把一切早就告诉了孟灏景,去往西北,换我一生无虞。

“做一辈子姜萱吧,陛下是不会拆穿你的。”

原来到头来,自作聪明的是我自己,自作多情的也是我自己。

14.

我从台阶上跌落,失去了我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孩子。

我害了太多人,就当做是我还给她们的报应。

我从昏迷中醒来时并没有看见孟灏景。那位深情的皇帝已经有了新欢,选秀入宫的婉夫人,听说也是个清纯善良的美人。

明皓死了,这深宫中的一切再也同我没有半分干系。我心爱的男人把我交托给了另一个假情假意的男人,并奢望他会把一个恨不得要他生不如死的女人留在身边。

傻子,十足的傻子。

孟灏景不愧是我母亲培养出来最优秀的学生,他假装的深情让谢晨然头晕目眩,让我嗤之以鼻,最终我也不过是同样成为了他可笑的猎物。

我去到皇帝寝殿时依稀听到里面传来女人的娇笑声,我淡漠地同掌礼太监说道:“请传告陛下,臣妾有事求见。”

平日里总是对我抱着谄媚笑容的太监此时犯了难,我只好补了句道:“就当是让他看在我们死去孩子的份上。”

孟灏景还是见了我。

他面色潮红,不用想就知道刚刚在做什么。我没心情理会他和他那些三宫六院的爱妃,只是定定地问他:“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他脸上的笑意一扫而空,只是坐在御位上用居高临下的眼神望着我,良久后才答道:“明卿出征前。”

原来那么久,原来只有我是彻头彻尾的傻瓜。

我很想流泪,但是突然发现自己竟然还能从喉咙里扯出几声干瘪的笑。

我撕开了久附于脸上的假面,让那张孟灏景最厌恶也最恐惧的相似的面容出现在他面前。我用怨毒又扭曲的称呼亲昵地唤他:

“姐夫。”

一时装逼一时爽,事后只能火葬场。

我被皇帝打入了死牢,明日他会派人赐我鸩酒,对外宣称萱妃流产,失血而亡。

真可悲啊,谢曦然,到了最后你要死了,结果还得以别人的名字入土。

我靠在湿冷的茅草堆上,却感觉比皇宫内院的暖被要舒服许多。我终于要去见明皓那个二傻子了,也不知道他在黄泉路上走得快不快,我能不能追得上他。

可是二傻子好像也没那么傻,还真安排到了后招。

入夜时分,一个白袍小将军打开了牢房的大门把我放了出去。他是明皓的旧部,明皓料定我会和孟灏景鱼死网破,断然不会在宫里安稳度日,于是早就帮我想好了退路。

他帮我想了一百种美好的未来,偏偏就是不愿意把自己牵扯进我的人生中。

不负天下,也不负我。只有呆子才能想得出来的,自以为是的两全法。

我还没有傻到非要寻死殉情的地步,我还想要去到西北,去看看他长眠的土地,想要在他的墓旁再修一座坟碑,上面写上:

“爱妻谢曦然之墓。”

15.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数十年便过去了。人的一生啊波澜壮阔的总是短暂,而更多的总是平庸和重复的岁月。

我的后半生乏善可陈,大抵可以概括为在西北开了家做桂花糕的店铺用以糊口,守着亡夫的坟墓,每年清明的时候给那早死的将军倒了杯残酒,说上点最新的坊间传闻。

“你明家最近的小日子又不行了,你那侄子比起你差多了,非要顶撞孟灏景那狗皇帝,下狱了吧,还不知道你爹那身子骨还能不能撑住。”

我坐在明皓的墓旁,说着我从商贩间听来的消息。明家的兴衰与我无关,但我总不想明皓家也落个断子绝孙的下场。不然我这个没有名分的媳妇倒也成了孤家寡人。

我还是决定抽空回一趟京城,实在不行跟狗皇帝同归于尽,反正一换一,我血赚。

但是这些年来,就连我也不得不承认,孟灏景的确是个好皇帝,他在位这二十多年间励精图治,勤政爱民,甚至还有个情深似海的美名在外。

坊间传闻说,这十多年来皇帝不近女色,是因为多年前去世的一位萱贵妃。

她是皇帝此生唯一的挚爱。

我每每听到这种话都忍不住翻个白眼,若是孟灏景现在看到我怕不是直接喊出一堆道士来给我驱个鬼就算谢天谢地了。

当年的小将军为了让我成功逃生,直接火烧了整个死牢,还找了具与我年纪相仿的女尸作替代。

他后来告诉我,孟灏景并没有追查,但是......

皇帝把自己关在了寝殿内三天三夜。

不管老东西对我还有没有旧情在,我都想办法救一救明皓的那个倒霉侄子。

我重操旧业,捡起了多年未用的易容术,重新化了一张属于姜萱的脸。那个年轻懵懂,天真无邪的乡野村姑,孟灏景就算念念不忘,也只会想要的是姜萱,而非谢曦然。

十多年未见,京城的风光变了个样。我最爱的那家桂花糕铺子的老板病逝,护城河上有人做起了游船的买卖,公子小姐们乘着春光吟诗作对,互诉衷肠。

说来还有几分得意,我这张假脸还在来时得了哪家富商公子的眼,死活要娶我过门。我对他笑了笑道:“公子心意,小女子感激不尽。只是曾为人妾,不是清白家世,不敢有辱公子门第。”

嗯,当过皇帝老儿的妃子,可不算是做过妾吗?

混进皇宫对我来说太过简单,这么多年过去了进宫的路还是跟回家一样熟。我甚至还在去时的路上去御膳房摸了俩热气腾腾的肉包子。

断头饭,吃饱喝足了再上路。

我幻想过无数次和孟灏景重逢的模样,万般没有想到会是这种情况。

16.

在我记忆中的皇帝,永远都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天子。

他年少时忍辱负重,娶了自己不爱的女人巩固地位,又在大权在握时肃清朝中势力,归政于皇家。

他没有靠山,没有牵挂,合该高高在上,做一辈子的孤家寡人。

可我好像又错了。

我面前的中年男子依旧气宇轩昂,但是却寂寞地坐在殿前的青石阶上,对着西北的方向喃喃自语道:“快要过团圆节了,你怎么还没回来啊萱儿.......你是不是还在生阿景的气?不愿意原谅我?”

我一时间竟然有些错愕,躲在阴霾的角落里不敢上前,听着那个九五至尊一个人自说自话。

他这些年过得很好,有了很多如花似玉的妃子,给他生了很多孩子,有儿子也有女儿。

可他总在想如果我们的女儿没有死的话,是不是也该长大成人了?

是啊,我的孩子是个女儿,一个被她狠心的母亲亲手杀死的女儿。

孟灏景又从怀里摸出来了个油纸包,他仔仔细细地翻开了三层纸,里面是碎成末的桂花糕。

他说知道我最爱吃这个,如果我回来了,他天天做桂花糕给我吃。

我实在听不下去,就从阴影处走出,迎着惨白的月光走到他面前拆穿了他自作多情的幻想:“孟灏景,你清醒一点吧。”

他见到我时呆滞了几秒,然后令我措手不及的是,男人竟然扑了上来把我狠狠地压在了地上。他掐住了我的脖子,猩红的双眼死死地盯着我道:“你没有死,你竟然没有死!”

.......我想我可能又被孟灏景的深情给骗了个一干二净,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我呼吸困难,一个字说不出来。就在我闭上眼准备接受我要被狗皇帝活活掐死的结局时,我脖子上的桎梏突然松开了,紧接着我感受到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滴落在了我的脸上,男人撕心裂肺又绝望的哭喊在我耳边响起道:

“那你为什么,不回来看看我呢?哪怕是...回来杀我呢?”

孟灏景把我抱在怀里,像是抱着一场泡沫般的幻梦。

我告诉他别抱那么紧,我不太舒服,他也只是略微放松了怀抱,然后又紧紧地抓住拉我的手,生怕我会逃跑一般。

他不跟我讲话,我也不知道同他说什么,总不能一上来便说我前情人家的侄子犯了事,你看在我们旧日的交情份上,能不能网开一面?

我怀疑,孟灏景下一秒就能再把我掐死。

开场白总是那么庸俗,我问他:“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

刚才还在对月抒情的男人沉默了良久,才同我摇了摇头道:“不好,一点也不好。”

孟灏景跟我讲了个故事。

17.

这个故事并不动人。

皇帝在酒醉后临幸了一个无依无靠的宫女,让她怀上了皇嗣。女人费尽了千辛万苦把孩子生了下来,然后力竭而亡。

这是一个不被所有人看好或者期待的孩子。

皇帝把他当作是意外的产物,而太监们把他当作取闹的玩笑嘲讽,他从小就在无尽的白眼中长大,没有一个人曾经去帮助过他。

后来,他利用了长公主的势力登基为帝,代价是娶了一个自己根本不爱的女人。他卧薪尝胆,韬光隐晦,终于肃清了朝中的党羽,终于成为了真正的皇帝。他终于可以一一报复那些曾经欺辱过他的人。

他发誓,再也不会受制于人,再也不会任由他人控制自己。

然后,他遇到自己的毕生所爱。

那是个善良又天真的乡野姑娘,一颦一笑都让他为之心动。他把姑娘带进了宫里,发誓一辈子都要珍视她,呵护她。

姑娘谋害其他妃子的孩子,他充耳不闻,反而是欢喜着认为那女孩是因为太爱自己才会妒忌别的女人。

姑娘对待他的神情总有些淡漠和敷衍,他安慰自己说她只是不习惯宫中的生活,于是加倍对她好来弥补对她的照顾。

直到有一天,他知道了一切的真相。

......

我听完这个故事的时候没有一丝一毫的感触,甚至有一点点想笑。

我眼前的这个男人仿佛是陷入了自我幻想的感动当中,他自以为和所谓的乡野姑娘有了一场惊天动地的爱恋,阴郁的少年天子遇到了他唯一的光亮,可是从头到尾都只是一场骗局。

天底下没有一个爱他至深的姜萱,只有一个恨他入骨的谢曦然。

多可怜啊,孟灏景。

我不再同情他,只是简单干脆地说出了我的目的。皇帝望着我的脸呆愣了几秒,然后轻声说道:“留在朕身边,再做一天的姜萱,我就放过明家。”

“好。”我答应得痛痛快快,就当是陪一个沉醉在梦中的可悲男人,为他的爱献上真正的落幕。

18.

我和皇帝相拥而眠。

我和他都不再年轻,哪怕是他凝视着我那张依旧美丽的假脸,也可以看出我双眼中的疲惫。孟灏景说,他此生唯一的心愿就是和我白头偕老。

他说,他知道我无法生育,于是一直都好好照顾着自己。等我回来之后,他来照顾我的下半辈子。

他还做皇子的时候就学会了洗衣做饭那些下人才会的手艺,足够让我衣食无忧,平安度日。

真感动啊,如果我真的是姜萱的话,兴许已经信了这个薄情的男人,信他对我一往情深,此生不悔。

可是这些山盟海誓在我听来却是如此刺耳。

我把脸埋在了孟灏景的怀里说道:“好啊,我和阿景再也不要分开了。”

他把我抱得是那么紧,仿佛害怕一觉醒来,又是一场美梦作空。

我想我该表现出了丝毫的情真,于是醒来时又偷摸去了御膳房煮了碗清汤寡水的面条。换作往日,或许我会沉下心思来做一份我最爱的桂花糕,同他厮磨耳语时吞咽下一口甜蜜的无味。

我为什么喜欢桂花糕?

好像依稀在前尘旧梦的上辈子时,有个温文尔雅的小公子同我讲道,他最爱吃的就是城东的桂花糕。

谢曦然,你像个痴儿。

我回到寝宫的时候,孟灏景正在发疯。

瑟瑟发抖的宫女和太监跪倒在一旁,他们不明白一向淡漠的帝王为什么会突然如此暴怒,我是一切的始作俑者,而我又得不到丁点幸灾乐祸的开心。

我走上前,抱住了孟灏景安慰道:“阿景,我回来了。”

他像是怔住了,又埋在我怀里发出类似抽泣的呜咽,像个失而复得的孩子:“我以为你又走了,你又不要我了。”

这世上总多的是这种自以为是的傻子,我对明皓如此,孟灏景对姜萱亦是如此。

他狼吞虎咽地吃着那碗没有滋味的寡面,我问他:“你不怕我在面里下毒吗?”

孟灏景抬起脸看我,嘴角还有没有擦干的油渍。我拿起锦帕擦拭着那处污浊,他抓住了我的手说道:“萱儿是不会害朕的。”

我就知道。

然后,他的眸子又暗淡了些许说道:“你要杀朕的话,朕也甘之如饴。”

我的手指颤了颤,感觉这出戏开始有些失控了。

这一天过得平淡无奇,孟灏景陪在我身边,看我刺绣,描眉,做些无用的手工。而这位曾经喜怒不形于色的当朝天子就坐在我身边,露出幸福又满足的笑容。

连我都生出了一刻的不忍,神佛的确对他不公,让他遇到的不是那无忧无虑的姜萱,而是蛇蝎心肠的谢曦然。

我在度日如年中完成了对皇帝的承诺。

我要走了。

孟灏景拉着我的手,把昨夜他同我讲的那个故事说完了后半段。

19.

得知真相的皇帝痛不欲生,但他从来都没想过要去伤害姑娘。

他想等到姑娘和他的孩子出生之后,或许姑娘会有些许的不忍,看在孩子的面上,同他安稳度日。

可是姑娘没有。姑娘的心上人死后,他的孩子也没了。

皇帝恨透了姑娘,恨不得想杀了她给自己的孩子报仇。

可是他仍然没有。他只是给姑娘准备了一杯假死的酒,希望让她远离宫廷,等到之后他再想办法救她回来。

皇帝想,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至少现在能安心留在我身边了吧?

可是姑娘仍然没有。她逃走了,逃到了皇帝再也找不到的地方。

失望的皇帝想,就这样吧,走了也好吧。他不再去爱那个让他伤透了心的姑娘,天下还有那么多的佳人。

皇帝发现自己做不到,他和他的父亲是不同的。

姑娘离开的第三年,他学会了做桂花糕,想着做给回来的姑娘吃。

姑娘离开的第五年,他有了好几个孩子。他想着留一个孝顺文静的孩子过继给她,保她后半生富贵无忧。

姑娘离开的第十年,他在京城郊外购置了一处田宅,想着如果她不喜欢皇宫里的生活,他就带她离开宫里。她没有孩子,他就照顾她下半辈子。

姑娘离开的十多年后,他又死了心,不盼望她能原谅他,只希望她能在自己死前再回来见见他,让他不至于抱憾终生。

姑娘回来了,是为了她心上人的侄子回来的。

皇帝有些伤心,但他更多的是高兴。他开开心心地陪在姑娘的身边,那一夜他没有睡着,偷偷地去看姑娘熟睡的脸,是他记忆里那张魂牵梦萦的脸。

可是皇帝知道不是这样的,他心爱的姑娘在他的记忆中只有一副怨毒又憎恨他的眼神,在某个深夜中定格,最后只能在他的噩梦或者美梦里出现。

姑娘的名字叫做谢曦然,是皇帝爱了一生又恨了一生的女人。

20.

我还是走了,孟灏景的话没有把我留下来。

我误会了他,或者是我把自己想得太聪明,能够去揣摩一位帝王的心。

我以为他爱的只有姜萱,于是心安理得地享受他对姜萱的爱给我带来的好处,其实不然。

我又以为他恨透了谢曦然,于是同理去报复他宫中的妃子和他的孩子,为我谢家的冤魂而复仇,其实又不然。

那年的雪夜,我以为跪在宫外的男人把一颗真心都献给了我,却没曾想过抱着我的那位帝王同样也深爱着我。

可我和孟灏景都不配得到个善终。我活该,他也活该。

我就是这样一个无耻的女人,这辈子能包容我的男人已经在坟墓里了。

七年后,景帝薨。

英明神武的皇帝在世时后位空闲,死时立了遗诏追封曾经的宠妃萱妃为后,同葬皇陵。

狗皇帝还留了最后一手给我,我是没想到的。

我叹了口气,收拾东西回到了京城。

我这种女人横竖是进不得明家祖坟的,我也怕到下面之后一个人孤苦伶仃,便让狗皇帝得偿所愿算了。

在孟灏景死去的第四年,我这副老骨头也大限将至。他生前最宠爱的何公公拄着拐监督着我走入了陵寝之中,睡在了皇后的棺木当中。

这本该是我姐姐躺着的位置,结果换成了我,真是又好笑又可怜。#小说##推文##故事##古言#

死前我还有些事情没寻思明白,便问老太监了最后一个问题:“孟灏景临死前有没有遗言留给我?”

我对先皇不逊的发言显然惹怒了老太监,他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不忿地说道:“先皇有令,后宫嫔妃宫女不得陪葬,谢曦然除外。”

......呵呵。我望着眼前最后一束光亮伴随着棺木合盖离去,想起的依旧是那个白衣俊秀的少年。

不是在校场上恣肆轻狂的那位翩翩公子,而是某个在乡野山间,朝我笑得像个傻子的男人。

【完】

文/viv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