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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秋日的下午,办公室里倘若不忙,就总是能凑齐一场小小的茶话会。

“呜哇这身材,绝了,噢哟要死了要死了。”

语出某位色名响贯办公室的“女流mang”李姐。

说来也怪,有些女人结了婚有了小孩,仿佛天性里被压抑的一部分彻底放开了,比男人更大大咧咧。

曹德康被李姐的惊叹声打断了查询快递物流的心情,转过头瞟了一眼,轻轻啧了一声。

那李姐还在四处给探头过来看的姑娘们分享自己在微博上找到的猛男肌肉图,曹德康沉默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凑了过去,煞有介事地开口:

“李姐,你这不专业啊。”

“啊?”

李姐疑惑地抬头看曹德康一眼,又低头看看手机上图片里显眼的八块腹肌,似笑非笑地接话:

“怎么说?”

“这些肌肉男都是银样镴枪头,体脂率这么低需要又练又饿,只是看着好看……”

曹德康煞有介事地点着手指,评价得头头是道。

李姐促狭地看了一眼曹德康穿着厚厚秋装仍然有些单薄的身板,开口打断了他:

“那怎么说,找个你这样的?你这别说银样镴枪头,你都快变成豆芽菜了,哈哈哈……”

曹德康被一句话堵得面红耳赤,期期艾艾说不出什么话来。

他坐回自己工位上,越想越气,但也不敢发作,等过了一会儿去前台拿到快递包裹,他就更不敢说话了。

因为这快递包裹里,是他新买的“欧美爆款假肌肉衬衫”,顾名思义,是内衬垫子,让穿着的人看上去像是陡然长出胸肌腹肌的衬衫。

但生气还是生气的,只不过曹德康气的是自己怎么都吃不胖的体质。

他身高一米七八,体重常年不过百,倒也不是有什么疾病,只是家族遗传如此,一家人个个都是干吃不胖,瘦可见骨。

早几年曹德康倒也颇为吃香,尤其在学校里,流行花样美少年那阵,颜值颇为能打的曹德康,配上那副瘦削身板,着实让他谈了几场好恋爱。

平时在朋友圈子里更是四处放嘲讽:

“什么,为什么要控制食量?”“我一天吃五顿也没胖啊!”“甲亢?没有啊,我挺健康的!”“诶今晚要不要去吃火锅……啥,让我滚?呸!”

但这两年想要找个女朋友稳定下来谈婚论嫁了,曹德康才发现,时代变了。这年头流行的是健康美,曹德康这干瘦身材,是越来越不吃香。

下了班回家,看着手里这件可以给予人虚假信心的衬衫,想了半天,曹德康还是叹一口气,将衬衫扔进抽屉,换上自己最好看的衣服。

想了想,外套脱下来,在衣服里又穿上两件厚T恤,这才把外套穿好,看上去不再是风一吹就跑的体型,曹德康满意地点点头,出门赴约去了。

也不怪他这么思前想后患得患失,毕竟他接下来要去见的,是自己的梦中情人啊。

在饭店里左顾右盼的曹德康很快找到了李亚楠。

李亚楠正百无聊赖地用吸管吹面前这杯可乐,曹德康一见之下简直眼睛要变成心形:这姑娘怎么这么娇憨可爱!

李亚楠发现曹德康走了过来,倒是赶紧正襟危坐,还从提着的健身器材包里扽出来一副平光镜,戴在脸上,这才对曹德康伸手示意:

“坐吧小曹,你说你想要咨询我关于增肌的问题,又把我从健身房约出来,你这个不合规定啊……”

“放心吧李教练,私教课的钱我会给的。”

曹德康其实也颇为无奈,这是他可以合理合法与李亚楠私下见面的唯一借口。

于是接下来两个人就蛋白粉和高热量食物的摄入、每日运动的增加进行了一番洽谈。

李亚楠说到专业自然畅所欲言,作为国内都小有名气的健身教练,她在自己的行业里也确实称得上专家。

可曹德康知道自己的体质,李亚楠提出的诸多办法,他全都试过,没用就是没用——但多亏他百般尝试,不然也不会认识李亚楠了——

但表面上,曹德康还是嗯啊有声,赞同李亚楠,把李亚楠的教导欲望满足了个十成十。

终于指导告一段落,曹德康对着李亚楠开始旁敲侧击:“教练,你说你单身,那你喜欢什么样的男人啊?”

“哎呀,这个事情嘛。”

李亚楠小麦色的脸上露出一丝羞赧,但很快收敛,大大方方地开口:

“感情这个事很难讲的,缘分到了对上眼了,男朋友什么家庭条件啊社会地位啊都无所谓的。”

曹德康心里一喜:那不就是说我也有机会?

而且他感觉自己应该十拿九稳,因为人们都爱在喜欢的东西上与自己互补。

君不见那么多身高一米九的电线杆男人就爱找一米五的小鸟依人女友,那些胖子就爱找个瘦子,那李亚楠这样的……

还没等曹德康被猜测鼓动着开口告白,李亚楠下一句话就让他心凉透了:

“但是不能太柴,小鸡仔儿一样也抱不动我啊。你知不知道高丽有个特别壮的男演员,就是汉城行里面那个大叔,那体型,太有安全感了,八风不动,像一座山一样……”

“我就烦那些身娇体弱的小男生,哎你说现在社会这个审美是不是挺奇怪,肩不能挑手不能抗的花美男有个屁用……呃,对不起。”

说得来劲的李亚楠突然看到了曹德康的体型,露出一脸说错话了的表情,补救一般地说:

“我没别的意思,小曹,你只要按照计划好好运动和饮食训练,早晚就会……”

后面的话,曹德康已经记不太清了,他只记得自己勉强和李亚楠告别,回到家躺在床上发呆了好久。直到母亲做好饭来喊曹德康,他还是一副愣怔失神的样子。

母亲看着饭桌上神不守舍的曹德康,数落几句,听曹德康说了两句今天的遭遇,笑着开口:

“哎呀这事情还不好解决,德康,最近我认识一个很厉害的大师,算命算得可准了……”

“妈,你别搞封建迷信那一套。”

曹德康不悦地还嘴,自己母亲这两年越发糊涂了,各种保健品的坑踩不够,现在还迷上算命了?

但母亲一直推荐曹德康这次周末去看一眼,说来说去,说得曹德康也动了心,毕竟,情况也不可能更糟糕了,死马当活马医吧。

2

曹德康走进算命店的时候,正碰上从里屋扫地出来,白发长髯、仙风道骨的老刘头,老刘头看看曹德康,尴尬地想放下手上的扫把。

曹德康看着刘文轩脚下那摊树叶……树叶?

这人是怎么能从里屋扫出树叶来的?而且地上那堆叶片阔大,看上去像热带雨林植物的叶子,又是哪里来的?

里屋门一响,一个年轻人走了出来,摘着头发上一些色彩鲜艳的虫子,一抬头看到了曹德康,又看看刘文轩,刘文轩此刻已经收起了扫把,对曹德康清清嗓子:

“你好,是曹德康吧?你请坐。你母亲介绍你来的,对不对?”

说完还对年轻人促狭地眨眨眼:“师叔祖,这是我的客人。”

“哦,那没我事了。”年轻人点点头,回身把里屋门关严,这才在一旁坐下,掏出手机玩了起来。

只不过年轻人关门的时候,曹德康清楚地听到门内传来一声野兽叫唤,那声音曹德康颇为耳熟,好像小时候看动物世界,东非大草原上的什么狒狒还是……

“来,坐,你说说看,你有什么疑问。”刘文轩此刻已经把仙风道骨的架子重新摆起来,在几案上斟两杯清茶,捋着胡子问。

曹德康被刚才那一出唬得将信将疑,也确实憋了好一阵子闷气,就一五一十地将自己的苦闷倒了出来。

那刘文轩笑眯眯地听着,听完以后一伸手:“这个好办,不过首先,咨询费三百。”

曹德康大为惊讶:不应该先说点什么玄之又玄的玩意让我信了再收钱么?这么清新脱俗的么?

但走投无路之下,曹德康也只能乖乖掏钱。

看着手上三张崭新的大钞,刘文轩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小心放进兜里,这才说:

“咨询结束了,我解决不了你的问题,但是你有没有觉得,说完以后心情好了不少?”

“这倒是,不对……”曹德康眉毛立了起来,伸手指着刘文轩,“老骗子,你……”

“哎,不要出言不逊,我说过这个问题很好解决。”刘文轩赶紧赔笑,一指身边还在聚精会神打游戏的年轻人,“我师叔祖肯定能解决你的问题。”

那年轻人此刻一局游戏已毕,抬起头来看了看曹德康,又看看一旁讪笑的老刘头,无奈地摇了摇头,伸出手来,看似轻飘飘地在刘文轩满是皱纹的额头弹了一下。

呯!

刘文轩仿佛被大锤打中,原地后仰,再爬起来的时候,额头已经多了一个高高凸起的肿包,但他也不敢说什么,满脸委屈地站起来走开。

那年轻人这才施施然在刘文轩原位坐下,看着曹德康:

“具体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我叫王山,你叫我王半仙就行。现在我手头正好适合你的东西确实没有,但是替代品,还是有的。”

那王山从裤兜里掏来掏去,摸出来一张黑白两色的纸。

“阳寿契约……重泰?这个要卖多少钱?”曹德康讶异地看着这张纸上写的东西,满腹狐疑地抬头问。

“不收你钱。”王山没好气地瞟了一眼旁边悄悄溜走的刘文轩,回头冲曹德康摆摆手。

“但你可想好了,这个契约一旦签下,不方便的地方会变多,虽然它确实应该大概可能完成你的需要……”

“好,签了。”

曹德康二话不说拿起笔就写下自己名字,之所以如此快速,是因为王山的说法让他一个新时代青年,信任感满满。

只有假货骗子才会卖万能药,自己母亲整天迷的那些什么抗衰老抗癌防病毒恢复青春一条龙的保健品,打的包票大过天,但效用约等于无;

而真正好用的国准药,使用说明书上副作用那一长串,绝对要多过寥寥一两行字的适用症。

这王山不说效用先说副作用,那这契约,搞不好真的有效。 

看着手下那张平平无奇的纸在自己写下名字后呼地飞起来化为一团火球,曹德康干瘦的脸上泛起一丝惊讶,一丝期冀。

3

天亮了,曹德康倒也不赖床,起身活动活动,下楼给家里人买了两斤油条,自己默不作声吃下一斤——

他们家人的饭量向来不小,但为什么胖不起来,已经是全家人都头疼的未解之谜了。

吃完饭,曹德康这才站到家里的体重秤上。

这体重秤是曹德康母亲去年过双十一图便宜买下的,复古机械秤,便宜的原因是上限计量有些小——只有110公斤,也就是220斤——但用来给曹德康家里用,那是绰绰有余了。

曹德康此刻还有些困意,眯着眼站上称,低头一大量,顿时清醒了,沉默良久,他长叹一声:

“又特么变轻了。”

秤上指针清清楚楚地指向“45公斤”的刻度。

“体重不过百,不是平胸就是矮……”曹德康摸摸自己胸口清晰可见的肋骨条,自嘲地说了一句,从秤上下来,转身穿衣服。

他没注意到的是,秤上指针在他下来时快速回退,划过刻度并未停下,而是又往回倒了三圈。

曹德康下楼以后直奔地下停车场,因为刚才曹父和他说要休假,可以开家里的车上班,曹德康也就听了。

他家这辆车虽然不是什么高档车,也开了快十年,但还是很好用的,平时都不生什么毛病。

打开车门,曹德康坐进车里,就感觉眼前的驾驶台朝左边偏了一偏。他“唔?”了一声,从车上下来,清楚地看见,车子本来歪斜的角度变正了。

“轮胎没气了?”曹德康咕哝着,再度坐上驾驶位,打开车门看下方轮胎,果然他这一侧轮胎瘪瘪的。

曹德康苦笑一声,自言自语:“怪不得老爹让我开车,原来是打算让我去给车打气,这老头。”

他看看表,时间还够,就从后备箱取出电动打气筒,插在点烟口,对准车胎开动,嗡嗡声中,他坐在驾驶位上看起了手机。

“今天充气怎么这么慢……”曹德康不耐烦地看着屁股底下那看上去还是没充满气的轮胎,抱怨了一句。

呯!

巨大的爆炸声音在地下停车场里回响,曹德康被吓得跳起来,捂住撞到车顶的头下来一看,他充气的那个轮胎,爆了。

曹德康脸彻底垮了下来,摔上车门小步跑着向地上冲去,上班时间快到了,又是早高峰,打车都来不及,幸亏他家离单位并不远,现在只有去骑共享单车了!

万幸曹德康小区门口就有一片规整的共享单车停放点,他轻轻喘着,用手机解开一辆,骑了上去。

车胎一下子被压成了扁扁一片,着急之下曹德康也没留意,只顾骑车前进,只是觉得今天蹬车怎么比之前费劲的多。

终于胜利在望的时候,自行车压过路上凸起来的减速带,发出咯噔一声。

曹德康感觉世界上上下下,颠簸了起来,他低头一看,脸上露出迷茫神色,自行车戛然而止。

这共享单车的两个轮胎,已经变成了……椭圆的。

曹德康摸着脑袋,但他也来不及寻思这些,因为有比这更要紧的事,上班时间只剩八分钟了!

已经看到了自己公司所在的写字楼,曹德康紧赶慢赶,终于冲进去,正好看到电梯门缓缓合拢,他赶紧喊一声:“等一下!”

门里有好心人伸手将电梯门格开,曹德康走进去,一边大喘气一边说谢谢谢谢。

电梯却没有动弹。

叮!叮!叮!

是超重的提示音。

曹德康一脸悲愤地下了电梯,看着电梯门缓缓合拢,缓缓上升,缓缓下降,他定了定神,安慰自己:都这时候了,电梯肯定不会很挤的,下一班还来得及。

果然如他所想,电梯很快来到了一楼,曹德康昂首阔步走了进去,在电梯最里面站住,身后鱼贯跟进几个同在写字楼里工作的人,比平时上班高峰人少了不少。

叮!叮!叮!

电梯里的人不约而同地互相看看对方,那最后走进来的人叹了一口气,走出电梯站定。

叮!叮!叮!

第二个人也摇摇头走了出去。

叮!叮!叮!

“这破电梯,是不是坏了。”电梯里的人一个个走出去,电梯满载的提示音还是响个不停,曹德康也跟着出去,但他一脚迈出去,超重提示音立刻停了。

其他人摸不着头脑,曹德康却慢慢低下了头。

从家里出来到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在曹德康脑子里过了一遍。

难道说……

今天上班,被臭骂了一顿的曹德康,午休时间竟然破天荒地抢先应承下来,去公司的备用货仓点货。

这活干起来又繁琐又累责任又重大,平时曹德康可从没这么殷勤过。

不顾其他人狐疑的目光,曹德康拿着报表出门而去,在公司旁边一个集中仓库找到了自家公司所属的库房,贼眉鼠眼地四下乱瞟。

终于,曹德康眼前一亮,找到了一台地磅。

看着傻大粗笨的地磅秤,曹德康吞了口口水,站了上去,机械秤杆当一声卡到上面,曹德康赶紧往秤杆头的托盘上摞秤砣。

放了两个150公斤,一个100公斤,一个50公斤的秤砣,再看秤杆,还是高高翘着。

曹德康的眼睛一点点亮了起来。

“小曹,让你来不是放你来玩的,过来卸货!”仓管处主管在门口怒吼一声。

其实如果不是仓管处最近活多,又怎么会跟办公室要这帮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小文员下来帮忙,平常只需要他们把入库单监看一下就好了。

但曹德康却嘿嘿笑着,答应一声就冲仓库大门口跑了过去。

他现在可是足足有六百斤不止的体重,而自己竟然可以带着这小半吨体重行走坐卧一切如常,那不就是意味着……他曹德康现在是个貌不惊人的,超级大力士?

他身材看着干瘦,一上秤却吓坏众人,足足有六百斤。

曹德康看着眼前每一方都有两百斤的货箱,自信满满地伸出手来,把旁边伸出手来打算和曹德康一起将货箱搬下的仓管处卸货工唬得一愣一愣:

“你干啥?”

“刘哥,你别动,这个放着我来。”

曹德康嘿嘿笑着,示意车上的装卸工搭把手,将货箱放在他麻杆一样的胳膊上。

那车上的装卸工也不知好歹,竟然真的用力一推,货箱发出沉闷声响,脱离货车,掉在曹德康怀里。

就看曹德康马步一扎,整个人仿佛矮了一截,却仍然稳稳接住货箱,缓缓转过身来。

那仓管处员工大刘正要叫一声好,却看到了曹德康憋得通红、全是冷汗的脸。曹德康的表情好像快要哭出来了,抱着货箱却不敢动,气若游丝地呻吟:“刘哥……救我……”

大刘这时候好像才回过神来,赶紧过去搭手,把货箱从曹德康怀里慢慢放下。但即使货箱离手,曹德康也还保持着那虚怀若谷的蹲马桶姿势,一动不敢动。

大刘疑惑地看看曹德康,曹德康满头冷汗一点也没停,挤出一丝苦笑:“麻烦刘哥,帮我叫个120,我的腰好像动不了了……”

4

医院门口,带着口罩的大夫深情挽住曹德康的手,曹德康也深情回望。

“再住两天吧。”大夫说。

“不了,我有急事。”曹德康说。

“再住两天吧,真的。”大夫更加深情。

“我真有急事。”曹德康。

“你脊椎差一点就压折了,折了你知不知道,高位截瘫那种折?”

大夫眉毛立了起来,满眼的恨铁不成钢:“让你再住几天巩固一下又不是害你!”

“我看好的姑娘身边多了个追求者,再住下去老子未来老婆就跑了!”

曹德康也急了,拍拍肚子上的医用级束腰:“大夫,不要怕,我是做了全面防护的!”

曹德康就这么颤颤巍巍地出了院。

他说的是真的,住院这半个月,听说李亚楠身边多了个追求者,但这和别的苍蝇不一样,这回的苍蝇,个头特别大!

曹德康看着眼前国技馆的硕大招牌,皱着眉毛从出租车上下来,出租车右侧明显往上一抬,车胎瞬间重新变得鼓鼓的。

出租车司机看着曹德康蹒跚而去的身影,拧灭发动机,下车踹了两脚轮胎,陷入沉思。

场馆里呼喝有声,曹德康站了一会儿,感觉不太舒服,就从旁边薅了一根保洁大妈留下的拖把,拄着站定。

他眼前突然有阴影压了过来。

“你就是李亚楠说的那个曹德康吧?”

面前这男人差不多得有两米高,比身高差点一米八的曹德康都高出大半个头。

但和曹德康不同的是,这人非常壮,上半身鼓鼓囊囊全是肌肉,到了腰又收束起来,线条直到大腿才重新紧绷,一件普普通通的T恤在他身上穿着陡然变得凹凸有致。

而且这人除了耳朵有些难看,五官倒还挺不赖,浓眉大眼的。

“你就是郭允刚?”曹德康满脸不屑,但感觉腿有点软,他伸出手和郭允刚握了握,感觉被一只熊爪子抓住,郭允刚掌心里全是厚厚的老茧。

“你以后能不能别再纠缠李亚楠了?”郭允刚和善的脸突然凑近,在曹德康耳朵边,声若闷雷,“你用的那套花样也太拙劣了,何况,李亚楠喜欢的,不是你这样的豆芽菜。”

说罢也不等曹德康回嘴,他就哈哈大笑着拍了两把曹德康的后背,转身向着一个健康有活力的背影走过去,正是李亚楠。

曹德康后背一片皮肤全都麻了,看着不远处小山一样的郭允刚,和他身旁巧笑倩兮的李亚楠,久久不肯挪开视线。

他突然抓住身边一个经过的,穿着教练运动服的男人,言辞恳切地开口:“教练,我想学武术。”

那教练上下打量一眼曹德康,又回头看了看那边谈笑风生的郭允刚和李亚楠,轻轻摇了摇头:“哦,我明白了。”

“那……”曹德康脸上泛出希望的神采。

“但是,你和我学武术也没有用啊。”教练又摇了摇头,“我是教自由搏击的。”

“那又如何,学自由搏击就打不过那郭允刚么?”曹德康急了。

“先不说你这个重量级的事,虽然你这身板,进蝇量级都够呛。”

那教练回头指了指郭允刚的耳朵,语气萧瑟:“你知道那耳朵的学名不?那叫饺子耳,是柔道,摔跤运动员常年受伤后才形成的,因为耳朵软骨挫伤留下的痕迹。”

“……什么意思?”曹德康满脸问号。

“搏击运动是有鄙视链的,而柔道摔跤,就是鄙视链的最顶层。无论哪种搏斗好手,攻击力都不可小觑,但柔道运动员不止能打,还更抗揍,还会各种地面技。”

“你和他们打起来,只要给他们一片水泥地面,他们就能把你活活摔死。跟一个有饺子耳的柔道运动员抢女朋友?几条命够你消费的?”

教练摇着头,掰开曹德康的手,慢慢走开。

曹德康沉默了,他半个月前刚刚被沉重现实打击过——准确来说,是净重100公斤一箱的沉重现实——现在确实畏首畏尾,但看着李亚楠笑着的那张脸,他就觉得自己不能就这么放弃。

就连身后门被人推开,曹德康也没有注意。他伸出手去,大喝一声:

“郭允刚,我要和你决斗!”

“郭允刚,我们要和你打一场!”

曹德康惊讶地回头,看着身后和自己摆出同样姿势的中号胖子,还有中号胖子身后的几座肉山一样的大胖子。

身后的中号胖子显然没在意眼前瘦得快成纸片人的曹德康,而是怒声指着郭允刚继续说:

“你仗着自己练过几年柔道,竟然看不起伟大的相扑运动,现在我就把来到中海旅行的师兄们请了过来,让你看看什么是真正的相扑!”

“你不是这国技馆第一高手么,今天如果分出高下,没有人可以赢得了我们的话,那你们国技馆的牌子也就可以摘了吧!”

众皆大哗,但这时候,曹德康开了口:“呃,我……我不是和他们一伙的,但是……”

看在场的人都把目光转向曹德康,期待他说出什么伟大理由,曹德康吭哧了半晌,胸一挺眼一闭,声音在广阔的场馆里传了出去:

“我喜欢李亚楠!我不会退出的,就算你把我打死,我也不会退出!”

李亚楠惊讶地捂住嘴,眼睛里出现了些意味不明的东西。

郭允刚却笑了起来,小砂锅一样的两只拳头相对拧了拧,语气里全是遮掩不住的狂傲:

“不过是吃胖了互相推着玩,竟然还有人以为这是什么运动,还有你,我刚才已经警告过你了,等会儿把你胳膊腿掰折了,可别说没提醒过你。”

“郭哥,你别和曹德康一般见识……”

身旁李亚楠还要劝,郭允刚却冷笑着一扒拉她,把她推出去几步:“男人说话,女人别插嘴。”

曹德康眼睛立刻红了。

他身躯挺直,小步跑着朝郭允刚冲了过来——不这么跑,或者跑快了,他腰疼——嘴里还大叫着:“你不准欺负李亚楠!”

郭允刚用眼神朝四下看看,满脸都是“你们都看到了,是他自己上来找揍的”,这才好整以暇地接过曹德康绵软无力的拳头,潇洒又利落地一个转身,使出自己最得意的——

过肩摔!

这是郭允刚的绝技,一个过肩摔,对方不止肩膀要脱臼,如果地面足够硬,甚至能摔出重度脑震荡来。

而现在不是在有弹性的拳台之上,这地面是实打实的大理石地,这一下倘若摔实,曹德康怕是要直接了账。

现场一片轰然,这郭允刚虽然自称国技馆第一高手,实际上也确实无人能敌,但平时就飞扬跋扈,不算什么好人,再加上曹德康看上去干瘦干瘦,这郭允刚根本就是趁机报复曹德康这个情敌。

不少人立刻冲了过来,打算拦下郭允刚这一摔,但下一刻,喧闹声,其他人的动作,却都齐齐止住。

郭允刚背着曹德康,曹德康两脚离地,眼睛已经绝望地闭上,却感觉自己身体还在郭允刚背上待得好好的,他睁开眼睛一看,郭允刚正在拼命用力呢。

在其他人眼里,郭允刚背着曹德康,本来应该和披一件衣服一样轻松,此刻却满头大汗,脸憋得通红,连双脚都哆嗦起来。

但郭允刚面子上过不去,也不肯把曹德康放下,于是场面又怪异又尴尬。

“哥们,要是不行,就把我放下吧,你看,你也挺累的。”曹德康看着徒劳无功的郭允刚,好心地说,还伸手打算给郭允刚擦擦汗。

场面看上去更加诡异了。

郭允刚呼出一口气,真的把曹德康放下,但曹德康双脚一沾地,郭允刚却电闪一般转过身,抓住曹德康腰带,利落地向后一躺,脚已经抬起一只来。

是郭允刚的第二拿手绝技,舍身技,巴投!

利用人体重心原理,主动躺倒在地的郭允刚可以成为横亘在大地和曹德康之间的杠杆,用脚把曹德康给从头顶踹飞出去!

而且郭允刚这下羞怒出手,连最后一点顾忌也没有了,他身后就是场馆内一架重型器械的落地钢柱,曹德康如果飞出去撞在柱子上,怕是脑浆子都要撞出来!

曹德康根本什么也没练过,只感觉眼前一花,应手而倒,身体轻轻压在郭允刚直起来的腿上。

咔嚓。

郭允刚疼得眼泪都出来了,拼命推着压在身上的曹德康,像是个被流氓侮辱的小姑娘。

曹德康此刻倒是灵醒,赶紧站起身来要扶郭允刚:“你没事吧?”

郭允刚刚才支起来的那条腿已经扭曲变形,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对曹德康开口:“呜呜呜,好疼啊!”

“啊,谁帮他打个120……”曹德康伸出手去,身边围观的人轰一声让开一个圈子,仿佛下一秒曹德康就要压到他们身上一样。

但还是有好心人叫了救护车,把抽噎着的郭允刚拉走了。

现场气氛越来越诡异,那几个大胖子还没说话,中号胖子已经冷笑开口:

“原来郭允刚这小子根本就是个泥捏的,全靠那张没有把门的嘴,四处惹人是非。那瘦猴,你既然能打败郭允刚,就是这国技馆的第一高手了?划下道来,和我师兄们好好比试比试吧!”

他上来轻轻下蹲,不轻不重地推向正愣着的曹德康,他这手可有名头,相扑手的推手,是经年累月练就的,普通人被这一推甚至可以横着飞出去。

但他的手被身后一个大胖子按住了。

“要打,就上擂台打。”

那大胖子眼露凶光,突然把身上的运动服一脱,只着一条白色兜裆布,以与肥壮身躯完全不相符的灵巧动作两步就上了拳击台,转身指着曹德康:“你上来!”

曹德康本来打算抖个激灵,回喊一句“我不!你有本事就下来!”却看到旁边李亚楠痴痴看着他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从没见过的大英雄。

场馆里其他人也在静静看着他,毕竟是他“不小心”把馆内第一高手郭允刚的腿给“掰断”了。

他顿时豪气满身,慢腾腾走到拳台旁边,扶着腰爬进拳台,扶着腰站直了身子。

台下那中号胖子还在得意洋洋地向围拢过来的人介绍:

“我大师哥,从扶桑留学回来,为了相扑运动的推广,硬生生把自己吃成四百斤的大胖子,别看胖,浑身都是肌肉!”

那大胖子也不多说话,上来就拽住曹德康脖领子,一转身打算把他扬出去。曹德康甚至根本没反应过来,太快了!

这大胖子肥成这样,但动作比猫还灵活,根本不亚于刚刚被抬走的郭允刚!他感觉自己被人往上托了一托,脚尖不自觉踮起来,顺势往前倒去。

下一秒,大胖子发出一声闷闷的惊咦,“嗯?”,被曹德康缓缓压倒。

“大师兄,大师兄你没事吧!”中号胖子的怒喊响了起来。

曹德康半个身子都陷进大胖子的肉里,挣扎着起身,等到重新摆起姿势,却发现那本来趾高气昂的大胖子,已经被他压得两眼翻白,背过气去了。

“大师兄!”中号胖子赶紧带着几个大号胖子冲上台来,一边将大胖子又搬又扛地往下拖,一边瞪一眼曹德康。

但曹德康回看过去,那几个胖子却头也不敢抬,吭哧吭哧抱着他们的大师兄,灰溜溜走了。

“好样的!”

场馆里沉寂半晌,突然有人喊了一声。紧接着其他人也跟着喊起来,欢呼声仿佛要掀翻场馆顶盖。

曹德康却谁也没看,眼睛一霎不霎地盯着台下的李亚楠,直到把李亚楠看得满脸通红,看得也抬起头,回望曹德康。

5

海边的这个水上公园,夏季时人满为患,到这深秋,游客就寥寥无几,只有小情侣才会来到水上公园的人工湖里,租一个天鹅船,相互依偎着,在湖水碧绿的水面上静静徜徉。

黄澄澄的秋叶落到水面上,映衬碧空如洗,风景如画。

这不,又来了一对情侣,看上去两人刚确定关系。

女的身材极好,修长健美,像一只矫健的花豹。相比之下男的就差多了,高高瘦瘦,看上去仿佛一根营养不良的路灯杆。

奇怪的是,男人踩在人工湖边木质地板上,却发出重重的咚咚声,仿佛一头大象走了过来。

“德康,看啊,有天鹅船!我们坐吧!”

“好啊,亚楠,你想玩什么都可以,那我先跳上去,然后再拉你上去,嘿!”

水面上的天鹅船看上去稳稳当当,但干瘦男人跳过去,那天鹅船咕噜一声被压进水里,带着那干瘦的男人向下就沉。

“德康,德康!来人啊,有人掉进湖里了啊!”

“我没事,水也不深,而且你看我扒住湖边这石板了……”

咔嚓。

“石板,石板也被拉断掉下去了!”

“德康!”(原标题:《阳寿Ⅱ:重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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