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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州味道》特邀作者：沈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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灶头画，是我国江南地区民间美术的一种形式。民间工匠以农家灶头为载体，用颜料在灶壁上绘制各种吉祥图案和文字纹样，是深藏于农家厨房内独特的民间壁画，又被称为“灶画”“灶壁画”。
湖州经过漫长的岁月，形成了既丰富多彩又独具地域特色的农耕文明及其稻作文化，在这种文化的滋养下，祭灶、砌灶、灶头画等习俗，在南太湖地域应运而生并逐步发展，流传至今。有家必有灶，有灶必有画。湖州灶头画绘画内容丰富，造型形式多样，生活气息浓厚，形成了一种具有独特绘画语言的民间美术。湖州灶头画题材内容丰富多彩，通常采用湿壁画法，按照形式可分为神像、传说故事、吉祥动物、植物果品、风景名胜、器物、吉祥匾额、线条纹样八大种类，突出表现祈福纳祥、吉祥如意等主题，具有讲究布局错落有致、突出主体强化效果、强调对比色彩热烈等艺术特色。
考古发现，湖州先民在邱城、毘山和钱山漾等一带傍水聚居，形成多处大型聚落，开展农耕种植生产生活活动。距今4700多年的钱山漾遗址，出土了刀、斧、犁、锛等石制农具，鼎、壶、罐、盆、钵等陶器，篓、篮、簸箕等竹编器，还有稻谷、甜瓜、蚕豆、毛桃、花生等大量文物。这些发现是新石器时代人类定居、生产、生活的实物见证，也是古代湖州农耕文明的象征。湖州的稻作文化反映了一代代先民农耕生产生活的方方面面。如水稻的起源、流变和围田垦殖、耕田插秧、积肥施肥、割稻脱粒、谷米加工等农业生产技术方面，以及受此影响的饮食、居住、衣饰、岁时、礼仪、信仰等民间生活方式和文化习俗方面，内容繁多、形式多样，可谓精彩纷呈。
民以食为天，食以安为先。老底子的湖州农村和乡镇，每家每户新建了房子，都要结炉砌灶，自古以来人们对灶头就有崇拜情节，信奉灶神，相信灶头旺就意味着日子旺、家业旺。湖州祭灶传统与风俗习惯源于这一地域发达的农耕文明，是南太湖地域丰富深厚和灿烂多姿的稻作文化的一部分。
湖州市南太湖新区农村灶头上的“灶君堂”
灶神，湖州人称其为“灶家菩萨”。是神话传说中玉皇大帝封的“九天东厨司命灶王府君”，掌管天下各户人家的灶火。古人出于对现实生活的担忧和对美好生活的向往，神像崇拜成为人们祈福纳祥的心理慰藉，是大众对美好生活愿景的一种表达方式。祭灶传统也是如此。
湖州几乎家家户户的灶头上都设“灶君堂”，或贴“灶君”画像，或折象征“灶君”的纸马，日常供奉以求灶神护佑。灶壁上饰以翘角的“灶君神龛”就是“灶君堂”，即“灶家菩萨”的神座，内置一块有底座的木质神位，贴上或缚有一张“灶君马张”，其上面书写“司命灶君”四字，前置香炉、蜡台，逢年过节等重要日子进行祭祀。
湖州市吴兴区道场乡钱山下村唐和海老人示范折纸马“灶君马张”
明崇祯《乌程县志》卷四载郑明选诗云：“黎明绿醑供先庙，昨夜黄羊祀灶家。妇饰鬓边簪柏叶，乡风檐额插胡麻。”诗的大意是：天刚亮就用绿醑酒供奉在祖先的家庙，昨晚已用黄羊祭祀灶神，妇女们在鬓边簪上柏叶，乡里风俗各家各户都在屋檐下插上胡麻。
传说灶神除了掌管各家饮食之外，还是玉皇大帝派到人间考察一家善恶的官员。相传，灶神在每年农历十二月廿三要上天向玉皇大帝禀报其所在家庭一年来的所作所为，为此家家户户在这一天都要“送灶神”。
湖州各地的人家送灶时都在灶头镬盖上点上香烛，供上酒、果，放上荸荠、茨菇、麦芽糖、糖馅团子和鱼、肉等供品。还要做送灶圆子，用南瓜揉粉，做成“黄蕃瓜圆子”，有的做成元宝形状。吴兴道场一带通常是16个圆子和6只米质金元宝用来送灶。
清同治《湖州府志》卷二十九载：祀灶“以胶牙饧粉团为献，焚纸轿，曰‘灶轿’，云灶神以是日升天也”。灶神要上天去，人们怕他在玉皇大帝面前多嘴舌生是非，所以供品中专门有种胶牙饧（即麦芽糖），以粘住他的嘴。人们还要纸糊一顶轿子烧化，以送灶神升天。
清代乌程（今湖州）人汪日桢在《岁暮同人分咏范石湖腊月村田乐府·祭灶》中描述：“司命朝天去，云旗荡漾迎。饯君婪尾酒，费我胶牙饧。门仿涂槽例，庭喧爆竹声。懵腾神醉止，利市祝丰赢。”可见当时湖州送灶的场面是多么热闹。
接灶，就是迎接灶神自天上返回人间，故又称迎灶。接灶日子，通常在除夕之日，也有在新年头几天，不同地方有所不同。这一天，民间将新的灶神像安置在“灶君神龛”上，并敬以酒果点心。吴兴道场一带，正月初三接灶神，供品中要放黄蕃瓜圆子。
旧时湖州各地还有诸多与灶头有关的其他习俗，对砌灶日期、建灶位置、灶头朝向、回避禁忌都有讲究。砌新灶时，要选择良辰吉日，一般选农历九月九重阳节最佳，不可在清明节砌灶。也有根据这户人家主妇的生辰八字来看日期砌灶的。建灶位置上通常选择住宅的东南，在厨房依墙建灶。灶头朝向上，因传说“灶头对着海，水煮都不开”，所以灶君最忌讳正南、正东向，选择东南向最好。回避禁忌方面，传说砌灶时姓马的人不能在一旁，不然，日后建好的灶头上会引蚂蚁。所谓立户建灶，指的是父母与儿子、兄弟之间在分家时，须新砌灶头，以示另立门户。有了自家的灶头，才算独立成户。
灶头是民居建筑的一部分，是农村百姓饮食文化的根基，由此衍生出砌灶头和画灶头画的风俗。湖州灶头画具体起源于何时，至今没有发现确切的文献记载。现年79岁的杨阿坤，18岁跟着师傅学砌灶头和绘制灶头画的手艺，至今仍坚持灶头画绘制，是湖州市非物质文化遗产灶头画传承人。据杨阿坤回忆，他从师傅口述中了解到，经师傅的师傅口口相传，湖州民间灶头画至少出现在清朝中期，至今已有四五百年历史。
杨阿坤从事灶头行业60多年，砌成和绘制的灶头画达2600多个。根据他的亲身经历回忆，当代湖州灶头画的发展也经历了多次演变，各个时期的灶头画无不打上了时代烙印。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国家一片欣欣向荣，人民生活大为改善，湖州农村和乡镇家庭的一日三餐基本都依赖灶头，每家每户都砌灶头绘灶头画。灶头画祈福纳祥的基调没有变，祭灶的传统习俗却逐步停息。
湖州市南浔区和孚镇获港鱼庄的灶头画
改革开放后，农民生活水平不断提高，农村面貌出现了较大变化，伴随农家新房的不断诞生，一座座新灶头应运而生。民间匠人在继承传统的同时解放思想，灶头画在表现内容方面，无论是图画还是文字都融入了改革开放的元素，又充满大吉大利、喜气洋洋的气息，灶头画呈现出多姿多彩的局面。许多农户在翻建、新建楼房时，新砌的灶头大多在其灶台、灶壁上粘贴了瓷砖，其中不乏印制吉祥图案，或者留出部分灶壁绘制灶头画。上世纪90年代后，一些农家开始使用石油液化气，土灶头被闲置或拆除，灶头画越来越少。伴随而来的是灶头画工匠大量流失，人员普遍老化。与此同时，国家日益重视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传承保护，2008年11月，灶头画作为传统美术类别，列入湖州市第二批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步入新时代，湖州大力推进美丽乡村建设和乡村振兴计划，农家乐、民宿在农村蓬勃发展，土灶头在农家乐又焕发了生机。
2020年三月间，笔者深入湖州南太湖新区滨湖街道塘甸村、荣丰村，吴兴区高新区沈溇村、织里镇义皋村，南浔区和孚镇获港村、旧馆镇港湖村，德清县莫干山镇仙潭村、阜溪街道五四村，安吉县递铺街道鲁家村、皈山乡尚书圩村，长兴县吕山乡金村村、小浦镇潘礼南村等30多个行政村进行乡村民居调查，走访了湖州南太湖新区杨家埠街道杨阿坤和吴兴区道场乡唐和海及吴兴高新区张金泉等灶头画制作工匠，对湖州灶头画的艺术特征和绘制工艺有了更深入的认识。
湖州，既有东南部的水乡平原，又有北临太湖的溇港圩田，还有西部的丘陵山区，各地农村的灶头款式虽然有所不同，但大多是砖石砌成，规格大小通常以两眼灶居多，也有部分单眼灶和三眼灶。山区大多烧的是柴草，水乡烧的是稻草、麦秸，所以山区灶头的体积较大一些。
灶头的结构主要分为灶脚、灶肚、灶台、灶箱、灶山（灶君堂）、灶顶（烟板）、灶帽等部分。其款式有小方灶、四方灶、马蹄灶、圆形屏风灶、方形屏风灶等。湖州灶头画的作者，通常就是砌灶头的泥工师傅。
湖州灶头画是如何绘制的？灶头画是画在灶壁上的，而且是在灶头没搭完，石灰还没干的时候就开始绘画、写字，所以绘制灶头画一般都是一气呵成，而且工匠对每一个图案都必须做到事前心中有底。综合杨阿坤、唐和海、张新泉三位七旬灶头画工匠的经验，湖州灶头画的湿壁画法有以下几个关键要素：一是绘制灶头画所需的工具与材料。工具包括直尺、角尺、毛笔和墨斗等，有的师傅用自制的尺既可画直线也可画曲线，比较实用。绘制材料主要有广告颜料、水彩画颜料或彩色涂料、墨汁等。过去曾用三花粉颜料，放烧酒调制，现已淘汰很久。二是绘制灶头画的基本工序。灶头砌好后要及时对灶面进行粉刷，凡是要绘制图案的部位再用石灰水或涂料粉刷好底子，做到平整光滑、没有气孔、棱角分明。常用红、黄、蓝三原色水彩画或广告颜料进行调制，辅以白色和黑色，调出其他颜色。黑色的墨汁主要用于划线条。颜料可用白酒调和，以保持画面颜色的耐久和鲜艳。等灶头平面粉刷稍干后，用毛笔或墨斗在灶头各个平面的边沿划上或弹上墨线，标出绘图、写字的位置空间。用毛笔在每个画面的四周勾上黑色边线，线条分粗线和细线，粗线1厘米宽，细线0.5厘米宽甚至更细。用墨汁和颜料，在画面四角画出万字纹、蔓草纹、竹节纹、祥云、铜钿等装饰花边纹样。根据需要，分别在灶身、灶山、灶箱等位置绘制出相应的主题图案，并在灶洞上方题上灶头建造日期。三是绘制灶头画的基本要求。灶头画绘制技法和风格因人而异，创作方法因题材内容可以工笔，也可以写意，各显功夫。基本要求有：1.主题鲜明。画在灶山等显著位置上的图案，主题要鲜明突出。2.色彩夺目。为体现民间的审美习惯，色彩通常鲜艳夺目，对比较为强烈。3.构图合理。图案布局合理，画与画之间、画与字之间、字与字之间要相互协调、互为衬托。农家厨房的灶头，本质上是依其烧火做饭功能来建造的，因此实用、安全是其基本要求，而其相应部位也因民间信仰、风俗习惯而具有一定的精神文化功能，如“灶君神龛”是人们用来祭灶神的。民间工匠根据灶头的布局和作用，以一定的绘画内容在灶头的不同部位进行绘画、写字，在造型上赋以其特定的审美功能，由此呈现出了自身的艺术特色：
一是讲究布局，错落有致。湖州灶头画在图与图、图与文字的结构和排列上非常讲究布局。通常单幅画的构图较大并且较为完整，景物造型也相对清晰。多幅画面组合时，则大小有别，错落有致，图文并茂。而每个灶头，工匠又会根据不同的图案，配以不同的花边纹样，既有单线也有双线，既有单幅的边饰，也有多幅画面组合的通联图案，尤其是各种花边纹样通过水波、回纹、竹节等各种不同式样的装饰，将每幅不同内容的画面加以衬托，使画面从整体上集中展现出来。
二是突出主体，强化效果。灶山是一座灶头最显眼之处，因此也是灶头画的主要部位，工匠常常在这个位置重点着墨加以绘制，且画面比其他部位稍大，通常画狮子绣球、鹿鹤同庆、鲤鱼跃龙门、龙凤呈祥、迎财神等内容，以突出主题。在安吉农村，灶头上线条装饰较为浓重鲜明，比如画上竹节式的花纹，以示“节节高”。也有一些地方，不太注重绘画，而是侧重写字，以突出文字内容来吸引人们的目光。还有些地方，在不大引人注目的灶身部位只画花草，以凸显增强灶山图画的视觉效果和吸引力。
三是强调对比，色彩热烈。灶头画工匠大多采用水彩颜料，使用红、黄、蓝三原色。作画时，强调对比而不注重调和，例如花卉用大红色，花枝草叶大都用蓝色、绿色。黑色在整个灶画中起着重要的作用，老工匠基本上都先用墨线勾勒画廓，然后用颜色填入，使各种色彩有机地结合在一起，看起来黑白相间，红蓝相映，对比强烈。湖州灶头画总体上并不是非常鲜艳绚丽和火爆热闹，而是色彩相对比较适度，视觉上热烈而不俗气。
湖州市吴兴区织里镇义皋村溇港文化展示馆的灶头画
湖州灶头画根植于民间，具有鲜明的造型艺术特征和南太湖地域特色，是湖州民俗文化的印记和瑰宝。当前，农家乐、民宿在湖州农村广泛兴起，也为灶头画的复兴提供了新的机遇。作为传统非遗项目的湖州灶头画，可以在文旅融合的带动下，使这一传统民间艺术回归现实生活，延展了旅游行为的体验性与参与性，促进了民间美术活化与旅游的融合，使农村景区的旅游业态更加丰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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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湖州发布制图：王燕婷编辑：童冯雯在湖州看见美丽中国
山村雪韵
摄于吴兴区埭溪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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