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绍兴是周树人的故乡,而仙台却是鲁迅的故乡。1904年,23岁的鲁迅进入仙台医学专门学校学医。留学仙台期间,他先后经历了“匿名信事件”与“幻灯片事件”,这两件事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他弃医从文思想的转变。在仙台,他曾留下了许多回忆,并据此写出了著名的散文《藤野先生》。
仙台医专的阶梯教室,当年鲁迅就坐在这个座位上听课学习
寻访仙台鲁迅先生故居
仙台市位于日本本州岛,处于七北川和广濑川之间,近仙台湾,是日本本州东北地区最大的经济和文化中心,是宫城县的首府所在地。仙台不大,从城东的仙台站到城西的青叶山只有2.5公里左右,徒步40分钟就可以横穿城市。1602年,大名伊达政宗依托青叶山修建了青叶城,是为仙台之始。
这里树木成林,绿叶繁茂,是日本东北的重要城市。鲁迅故居位于仙台市一条并不引人注目的小马路边,这里既无车马之喧嚣,又无雾霾之污染。鲁迅故居的门牌号是片:平一丁目1—10。走近一看,这是一栋日式木结构旧宅。2011年3月11日,这里曾发生9级大地震和浪高10米的大海啸,海啸上岸,当地损失惨重,仙台机场大厅浪高近三米,但鲁迅故居、鲁迅雕塑幸而无恙,毫发无损。
位于仙台的鲁迅故居
鲁迅故居的西邻是碧水潺潺的广濑川,时能听到海鸥的鸣叫声。由于年代久远,这间小楼已呈黑色,与旁边一家装修豪华的咖啡馆相比,显得颇为寒碜。即使这样,当地政府也不加修饰,体现了“维持原貌就是最好的管理”的文物保护理念。我听在鲁迅故居附近居住了30年左右的一位老太太叹息说:“鲁迅故居四周发生了很大变化,住宅翻新、道路修缮,但他住过的老房子还是老样子。”在低矮的门前,立一块小木牌,竖书“鲁迅故居迹”几个字。
故居门口栽了一棵枫树,树龄看上去已有数十年了,枫叶大部分由黄色转深红色。诚如鲁迅先生写给《鲁迅选集》的译者增田涉的一首送别的诗中云:“扶桑正是秋光好,枫叶如丹照嫩寒。却折垂杨送归客,心随东棹忆华年。”可见仙台秋天枫叶之丹红,给鲁迅印象之深,也可见鲁迅望着远远东去的小船,不由得心潮起伏。鲁迅故居门口还亮着一盏小灯,光线暗淡,但见电表在转动,表明里面住着人。但门关得紧紧的,我无法入屋观看,只好在屋檐下站立,紧贴房门,摄得照片一帧,以为纪念。
仙台鲁迅故居外景
鲁迅在1901年12月从路矿学堂毕业后,怀着“救国救民”的信念到日本留学,并题诗明志,发出了“我以我血荐轩辕”的庄严誓言。1904年秋天,鲁迅先生来到没有中国留学生的仙台医专留学,为时一年半,颇受优待,不但学校不收学费,几个职员还为他的食宿操心,开始安排鲁迅到这里的住宿。周作人在《鲁迅的青年时代》一书中写道:“本来在千叶和金泽地方,也都设立有医学专门学校,但是他却特地挑选了远在日本东北的仙台医专,这也是有理由的。因为他在东京看厌了那些‘富士山’们,不愿意和他们为伍,只有仙台医专因为比千叶、金泽路远天冷,还没有留学生入学,这是他看中了那里的唯一理由。”
这里原是一家客店,离仙台医专不远,是木板屋顶的两层楼房,这处住所在一个监狱附近,鲁迅住在楼上。鲁迅当年的房东叫佐藤东喜志,是旧仙台藩的下级武士。鲁迅刚来时住在二楼,楼下短期租给从外地来探监的犯人的家属,楼下一部分租给别人“包办囚人的饭食”。不过院子却很大,灌木丛生,枫叶如丹,还有3株高耸云霄的榉树,老干攀满了藤萝。鲁迅对此不甚满意,后来在仙台医专老师藤野先生的劝告下,“搬到别一家”去住了。
青年鲁迅
藤野先生,姓藤野,名严,排行第九,故又称藤野九郎。他对鲁迅从生活到学习给予很多的关心,还帮助鲁迅用红笔仔细修改他所抄的讲义和课堂笔记。鲁迅先生心存感激,于1926年在厦门大学任教期间,写下著名的散文《藤野先生》,我就读时的中学教科书里收集了这篇名文。这篇散文通过对留学日本生活时的回忆,以深切怀念之情,热烈赞颂藤野先生辛勤治学、诲人不倦的精神及其严谨踏实的作风,特别是他对中国人民的诚挚的友谊;同时,也表现了作者强烈的爱国主义思想以及同帝国主义势力斗争的战斗精神。
造访仙台医专旧址
沿鲁迅故居朝南步行几百米,就到了仙台医专旧址(如今的东北大学片平校区)。走进鲁迅先生当年听课的医专教室,这是一座阶梯教室,计有10排,可坐100余名学生,桌椅都是原样。
鲁迅当年听课的阶梯教室
黑板是可以升降的,当年的黑板刷还放在一边,阶梯教室还可以放幻灯。教室前方挂着一张藤野先生的照片,30岁出头,面容黑瘦,八字须,穿西服,戴领结和眼镜。我仿佛看见藤野先生挟着一叠大大小小的书走进课堂,用缓慢而很有顿挫的声调讲授骨学,青年鲁迅坐在课堂里听课的情景。
当年鲁迅就坐在这个座位上听课
鲁迅先生后来决定不学医了。他在《藤野先生》一文中写道:“到第二学年的终结,我便去寻藤野先生,告诉他我将不学医学,并且离开这仙台。他的脸色仿佛有些悲哀,似乎想说话,但竟没有说。我想去学生物学,先生教给我的学问,也还有用的。”“其实我并没有决意要学生物学,因为看得他有些凄然,便说了一个慰安他的谎话。‘为医学而教的解剖学之类,怕于生物学也没有什么大帮助。’他叹息说。藤野先生很难过。”藤野先生送给鲁迅一张照片,后面写着两个字:“惜别”。
藤野先生赠送给鲁迅的照片
鲁迅先生十分珍视这张照片,回到中国后,将藤野先生的照片挂在北京寓所的东墙上,书桌对面,朝夕相视。每当夜间疲倦,正想歇一歇时,鲁迅仰面在灯光中瞥见他黑瘦的面貌,似乎正要说出抑扬顿挫的话来,鲁迅先生又增加了作文的劲头。
青年鲁迅(右二)与仙台医专同学合影
仙台医专后来成为东北大学的医学部。自1970年起,这间教室不再使用。1975年,东北大学改建,将它平移数十米搬到这里,作为重要文物保护起来。鲁迅先生听过课的教室平时是不对外开放的。我们来访的那天,已近黄昏,学校破例为我们一行开放教室,并派专人来作介绍。鲁迅先生的座位在第三排。我们同行五人,都分别到鲁迅先生坐过的座位上端坐几分钟,默念一番,希望沾一点鲁迅先生的骨气和文气,并照了相。
从这间教室步行不到5分钟,在几棵大红松下面,坐落着鲁迅先生的纪念雕像。雕像为石质底座的铜质头像,是中国美术家协会的曹崇恩先生于1992年制作的。其形象是人们熟悉的:直挺而坚硬的头发,浓密的八字胡须,棱角分明的面部,还有那深邃而又略带倔强的眼神。雕像背面是日语书写的文字介绍:“中国文豪鲁迅,于1904年到1906年留学于此,但因念拯救民族之魂更为迫切,故弃医从文。今作此雕像,纪念这一转机之地。”在雕像左侧四五步远的地方,是仙台医专的遗迹碑,其背面记载着该校的起始日期:明治三十四年—三十五年(即1901—1902)。
仙台东北大学校园内的鲁迅雕像
东北大学有一所专门为纪念鲁迅而建的纪念馆。这是一间约20平方米的木房,内饰为教室模样,墙上挂有鲁迅的照片和成绩单,还有鲁迅上课时所作的笔记和藤野先生用红笔作的修改。东北大学每隔几年会对该馆进行保护、修缮。10月19日是鲁迅辞世的日子,仙台人每年都会在鲁迅纪念碑前举行“碑前祭”,以怀念鲁迅。东北大学设立了专门给中国留学生的“鲁迅纪念奖”,每年颁发给4名品学兼优的在校中国留学生。另设立“鲁迅奖”,奖励为中日文化教育交流作出贡献的中国人。
此外,在仙台市博物馆的院子里也矗立着鲁迅之碑。这一纪念碑1960年12月建成,碑的上部刻有鲁迅像。碑身用宫城县稻井出产的玄昌石筑成,高4.5米、宽2米、重10吨,由前东北大学工学部教授饭田须贺斯负责设计,仿汉碑样式,上端中尖,下有碑座,全形如短剑指天。碑石上部为直径1米的圆形浮雕,仙台本地的雕刻家翁朝盛雕像,下方是第一任中国科学院院长郭沫若的题字:“鲁迅之碑”,下为东北大学名誉教授内田道夫撰写的碑文,由稻井名工白银茂雕字。浮雕采用1936年10月鲁迅逝世前11天照的侧面半身像,鲁迅面容清瘦,手指夹着香烟,从容笑谈。1961年4月,鲁迅夫人许广平专程到日本参加了鲁迅之碑揭幕式,并在碑前栽种一棵松树。为此,仙台市博物馆又在松树旁边建立一座许广平女士揭幕纪念碑。
仙台市博物馆内的鲁迅之碑
《藤野先生》之后的藤野先生
这里,还要介绍一些《藤野先生》之后的藤野先生情况。1915年仙台市决定成立东北医科大学,校方借口其学历不合要求,把他由教授降为讲师,后指令他辞职。藤野因生活所迫,到东京三井公司的一家慈善医院就业,做全科医生。1919年回故乡开诊所。
仙台医专旧照
鲁迅先生自离开仙台后,没有和藤野先生见过面。他在《藤野先生》一文中写道:“我离开仙台之后,就多年没有照过相,又因为状况也无聊,说起来无非使他失望,便连信也怕敢写了。经过的年月一多,话更无从说起,所以虽然有时想写信,却又难以下笔,这样的一直到现在,竟没有寄过一封信和一张照片。从他那一面看起来,是一去之后,杳无消息了。”
而后,鲁迅先生曾多方打听藤野先生的下落,包括向《鲁迅选集》译者增田涉打听,但均无结果。过了一年,鲁迅怀着未能探望恩师的歉疚与世长辞。
其实,藤野还健在。1935年6月,日译本《鲁迅选集》在日本出版发行,《藤野先生》这篇散文第一次和日本读者见面。藤野先生的长子藤野恒弥在福井初级中学教汉语的教师菅好春那里,看到了日译本《鲁迅选集》,并听菅先生说起,《藤野先生》一文写的可能是他父亲的事。于是,藤野先生才知道这位中国著名的文学家鲁迅,就是他当年用红笔帮助修改过讲义、笔记的中国留学生周树人,他把当年在仙台留学的事情写进了散文里。当时菅先生还登门拜访了藤野先生,听他谈过鲁迅在仙台学习时的情况。可惜菅先生很快去世,这次拜访的情况没有公开发表。
藤野先生在仙台医专时
鲁迅先生一直到去世,也不知道藤野先生还活着。鲁迅在1936年去世后,藤野先生万分痛惜。藤野先生的侄子藤野恒三郎说,多年前,也就是鲁迅逝世的那一年,有位记者拿来了一张鲁迅逝世时的照片给我叔父严九郎看。这时,我叔父才知道鲁迅逝世的消息,当时,严九郎正襟而坐,把那张照片举过头顶,然后提笔写了“谨忆周树人君”。
藤野还在日本的《文学向导》杂志上发表了怀念鲁迅的文章。文中写道:“他大概曾到我家来辞过别,最后的会面是什么时候,却忘记了,一直到死,还把我的照片挂在房里,真是让人欣慰的事。”藤野先生还写道:“我少年的时候,曾承福井藩校出身的姓野坂的先生教过汉文,因此一方面尊重中国的先贤,同时总存着应该看重中国人的心情,这在周君就以为是特别亲切和难得了吧。如果周君因此而在小说里和友人之间把我当作恩师谈着,我要是早读到该有多好啊!既然他至死还想知道我的消息,倘早通了音信,他本人也该多么喜欢啊!”
藤野先生为鲁迅批改的血管解剖图笔记
藤野先生的晚景凄凉。45岁丧妻,续弦后生恒弥兄弟,可是,他俩先后当了太平洋侵略战争的炮灰。藤野夫妇生活过得十分困苦。1945年8月11日他患脑溢血在福井逝世,享年72岁。
1976年10月19日,为纪念鲁迅逝世40周年,“中华人民共和国鲁迅展览会”首先在仙台开幕,鲁迅儿子周海婴作为代表团顾问抵日,藤野侄儿恒三郎与之会晤交谈。前代终生未竟的遗愿,40年后由他们后代来实现。
藤野先生铜像
藤野先生临终前,叮嘱他的妻子请许广平为他题写“惜别”两字作墓碑。2007年9月25日上午,藤野先生的后人将藤野先生的铜像运到中国,被安放在北京鲁迅博物馆里,作为一种永恒的纪念。
杂志编辑:李 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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