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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夫君和别人私奔了。

带回来的时候,那女子跪在地上哭哭啼啼,求我成全。

“素萩容,我和你这粗鄙妇人过够了!你要么自请下堂,要么让我们走,否则……”

我的夫君被左右按在地上,仍然脸红脖子粗地叫嚣着。

“夫君啊,妾一心为了你,你怎么忍心如此对妾身。”

我拿手帕挡着脸,假意哭泣,却挤不出几点眼泪。

只好一抖帕子:“快将爷带回去,老爷太太还在等。”

然后蹲下身来,看着那娇柔女子,叹了口气:“你既是才女,素读诗书,难道就不知,井底引银瓶,银瓶欲上丝绳绝?”

那女子一怔,忘记了挣扎。

1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扬州大户梁家大少爷和人私奔的消息,在一夜之间传遍了扬州城。

梁老爷被气个半死,直叫人拿家法要打死这龟儿子。

“你这个混账,竟然做出如此丑事,你要将咱们梁家的脸面置于何地,你如何对得起素将军!”

梁君湛梗着脖子:“和素将军结八拜之交的,是爹又不是我,要和他做亲家的,也不是我!要娶爹去娶!我已经受够了这样的粗鄙妇人,我一定要,休妻!”

我站在门外,冷眼看着老爷拿着藤条往梁君湛身上招呼,梁夫人扑在儿子身上哭天喊地,左右的人劝的劝,拦的拦,真像一场闹剧。

“少奶奶,咱们是不是应该去劝劝?”

我的丫鬟珍珠悄悄地问。

劝劝?

我呵呵一笑,我巴不得老爷打死这个逆子。自己和人私奔,还敢休我的妻?比起当弃妇,我更愿意当寡妇。

看着时机差不多了,我抖了抖帕子,胡椒粉扑上来,一下子让我两眼泪蒙蒙:“公爹,手下留情啊~~~”

“相公一定不是有心的,是我这个做夫人的还不够大度,请公爹婆母放心,我立刻派人,纳汪姑娘做姨娘。”

梁君湛指着我怒道:“白芷她冰清玉洁,生性纯良,你怎么能这么贬低她,要她做妾!”

“是,儿媳以二房之礼迎汪姑娘入门,与她共侍一夫,以后就以姐妹相称。”

我拿帕子压着眼角,泪珠子刷刷地往下掉。

“你这个孽畜!汪白芷一个小官庶女,与人私奔,还冰清玉洁?你是个什么东西,儿媳妇如此宽容大度,你还不满足,要和那低贱女子混在一起,还做出如此丑事,要我们梁家沦为满扬州城的笑话。”

梁老爷气地扔了手中的藤条,看着这个老来得子,老泪纵横。

梁夫人连忙使眼色,让下人拿走了藤条。

“公爹,相公可能是一时糊涂,您让他先回房冷静冷静再说吧,您也别气坏了身子。”

我有些遗憾地看着被拿走的家法,脑子一转,立刻补刀。

“是啊,萩容说的是,不如先让湛儿回房,老爷也……”

梁夫人立刻上前劝诫。

“还让他回房间?给我滚去家祠,静心思过!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给他饭吃!”

梁老爷果然怒火中烧,呵斥完转身离开。

我暗自偷笑,见梁夫人看过来,立刻捂着脸“嘤嘤嘤”地哭着。

“冤孽,冤孽啊!”

梁夫人捂着胸口,一口气没抽上来,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登时又是一番手忙脚乱。

2

其实梁君湛这个小白脸,和汪白芷这样风一吹就倒的美人灯,放在一起看,也蛮登对的,但是各家老爷太太一定更喜欢我做儿媳妇。

算命的说我,就是一副大富大贵的旺夫相。

说白了,就是端庄,姿色平平,很端,很装。

天天端着,恨不得时时刻刻耳提面命,让夫婿上进,孝顺,忠于朝廷。

偏偏很装,比贤妻良母还像贤妻良母,每日晨昏定省,朝参暮礼,从不乱吃飞醋。

满扬州城的官眷夫人都羡慕我的婆母梁夫人,有如此佳媳,免了多少婆媳之争。每每旁人提起这个,梁夫人总是笑着应和,茫然不知所措。

毕竟她也没有其他儿媳妇,不知道其他人家的婆媳是怎么使绊子、给脸子、立规矩的。反正在梁家,她是没有这个机会的。

我会比她规矩十倍。

扬州的公子哥儿们感叹,素萩容虽生在陇西之地,却简直是照着《女则》长的,最是大度贤惠。

梁君湛这个哑巴亏,吃了整整三年。

他的父亲是扬州太守,我父亲是陇西将军,都不算站在权利的中心,可一文一武,相互扶持,守望相助。

所谓的八拜之交,指腹为婚,不过是为了将权力联姻说的好听点罢了,所以梁君湛不能亏待我,更不能休妻。

而我,势必在这座温婉水乡间,将自己蜷缩成一个贤良淑德的女子。

3

我去家祠时,梁君湛缩在蒲团上,背上血迹斑斑,愣是一脸不服。

“夫君,你还好吗?”

我挤了挤眼泪,造作地走上去。

“这里有没有外人,你装模作样,又给谁看!”

梁君湛一看我,气得牙痒痒。

“夫君此言差矣,打在你身,痛在妾身啊。”

我用帕子捂住嘴,差点笑出声来。

“她怎么样了?”

梁君湛瞪了我一眼,又问。

“汪姑娘还在柴房,不过你放心,我已经叫人把里面收拾得干干净净,比祠堂暖和多了。”

“不准为难她。”

啧啧,梁君湛不愧是个惜花之人,自己都这般田地了,还有心情去担心别人。

我笑着看着他:“我素萩容是什么人,怎么会为难一个小姑娘?”

梁君湛一时语塞,良久,冷笑道:“不错,二少奶奶贤良淑德,当然不会。”

一个根本没有心的人,又怎么会去争风吃醋?

“湛儿他怎么样了?”

刚进门,梁夫人幽幽转醒,立刻挣扎着要起来。

“儿媳已经悄悄去看过了,夫君身上的伤口并无大碍,吃了大夫开的药,静静修养几天便是了。倒是婆母,气大伤身,悲极伤心,实在不宜挪动,不如就在这里,安安心心地养病吧。”

我端上汤药,温言劝慰。

“二郎媳妇,你说这该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梁夫人气地捶胸顿足,欲哭无泪。儿子这样,也是和她的宠溺分不开关系。只是梁家长子早逝,没留下个一儿半女,幼子又是中年而得,自然多一份宠爱。

“男子多情,夫君若实在爱慕汪姑娘,也并非不可。若汪姑娘愿意进梁府,我愿与她姐妹相称,不分彼此,只是······这汪姑娘委实高洁,她并不愿作妾,若收作二房,老爷又不肯······”

我状似左右为难道。

梁夫人眼前瞬间一亮,又恨恨咒骂:“这下作娼妇!聘则为妻奔则妾,她一个小小主簿家的庶女,能给我湛儿当妾,已经是她家祖坟冒青烟了!当二房,呸,这贱人也配!你也温柔贤淑太过了,这种贱人不早早打发了,还收什么二房!”

“有件事······说来也奇怪。”

我有些吞吐地说。

“什么?”

“二爷与人出奔,咱们家都是不动声色,悄悄地去寻,派去的都是签了死契,嘴巴牢靠的家生子。 按理说不会惊动这么多人,结果满扬州城居然传遍了消息,让咱们家颜面尽失,这其中……”

“是汪白芷自己传出去的!”

梁夫人瞬间明白过来,脸色发白。

“这样心机叵测的贱人,怎么能留在湛儿身边呢,儿媳妇,你赶紧、赶紧去打发了她!”

“恐怕不行。扬州城的人都知道二郎和汪姑娘私奔,咱们也只能哑巴吃黄连,把她纳进家门,再悄悄处置,也算有个交代,到时候就是家事,没有人再来说闲话。汪白芷到底是个官家女子,不是贱籍,无法随意处置,若我们在这件事上留下把柄,被有心之人利用,到时候,恐怕对老爷的仕途不利。”

梁夫人养尊处优多年,并没有经历过这些事,一时间有些六神无主:“拿、那萩容你说,咱们该如何是好啊?”

“路得分两条。一条是汪家,一条是夫君那里。”

“怎么说?”

“汪主簿在公爹手下为官,他的庶女做下了如此丑事,必然是快快平息了为妙,要么送进咱们家做妾,要么青灯古佛,甚至死路一条。汪主簿为了仕途名声和女儿性命,只会求我们快快将汪白芷纳进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凭汪白芷打什么算盘,也非以妾之身入梁家不可。这样,事情总算可以掩下去。”

“那湛儿那边呢?”

“是狐狸总会露出马脚,她若心术不正,夫君早晚会看清她的真面目。”

4

下人将柴房打扫的很干净,铺了厚厚的被褥,小小的香炉散着青烟,一屋子融融暖香。

汪白芷蜷缩在褥子上,听见声响,紧张地攥紧发簪,见到是我,又慢慢地松开。

“二少奶奶,求求你,成全了我和二郎吧。”

汪白芷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汪姑娘,我当然愿意成全你。我可以和你姐妹相称,共事一夫,甚至平起平坐,和乐相待。可我万万是不能让你们私奔而去的。”

我慢慢蹲下身子,拿手绢轻轻拭去她苍白脸上的泪痕。

“老爷太太只剩这么一个儿子,若他和你私奔,就会被天下人所不齿,日后仕途上必定要绝了,他身为人子,让父母如此痛苦,他的心里,又能安乐吗?你又怎么忍心,让你的二郎,被天下人所不齿呢?”

“什么名利,什么富贵,我们都不要。只和他在一起,哪怕吃糠咽菜,我也甘愿。可是姐姐,二郎他是闲云野鹤,他不爱经济仕途,他和你在一起,根本不幸福啊,我们只求一生一世一双人,我知道你爱他,可二郎的心里已经有我了,这是勉强不来的!你这么爱他,怎么忍心看他一辈子郁郁寡欢呢?”

我叹了一口气,这个人,怎么如此不识好歹呢?锦衣玉食不要,非要拉着一个富家公子哥儿出去吃糠咽菜。

“你是觉得,满扬州城的人都知道梁君湛和你私奔,梁家是要你也得要,不要也得要了,所以,在这里步步紧逼,仗着我好性儿,为难我,是吗?”

我慢慢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幽深。

“为君一日恩,误妾百年身。寄言痴小人家女,慎勿将身轻许人。你以为为了颜面,梁家必得捏着鼻子认了你,可你爹不过是个小小的主簿,他会为了你一个庶女,去开罪顶头上司吗?梁家大可接纳你,一顶小轿,抬一个姨娘进门,不算难事,等你进门,或打,或杀,或卖,全凭梁夫人心意。”

汪白芷紧咬着牙关,不敢出一点声音。

“我想你是早就想到这一点了,所以想破釜沉舟,先将我和梁君湛挑散了,带着梁君湛私逃,以此要挟梁家尊长,梁君湛是他们中年得子,势必熬不过思子之情,会心软。没了我这个碍事的大妇在前,又有梁君湛的心在你身上,到时候,你就不是个小小妾室或二房,太守府便任你拿捏了?”

“大少奶奶,你若是不容我,直说便是了,何苦安这么多罪名给我。我与二郎一往情深,我懂他心里的苦。”

汪白芷牙关打着颤儿,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儿。

“汪姑娘不愿意也无妨,大不了就是青灯古佛一辈子。”

我偏过头问:“珍珠啊,听说扬州城有个绝色姑娘,叫什么来着?”

珍珠会意:“姓柳,名意晚。”

“对了。她父亲早年间也中过举,却因为太过正直而得罪权贵,被迫辞官,后郁郁而终。算来柳姑娘守孝期满,也该到谈婚论嫁的年纪了,我入梁府多年,尚无所出,必要寻一位才貌双全的女子为梁家开枝散叶。诶呀,就是不知道,到时候二郎还记得汪姑娘几分情真了。”

我一边叹息着,一边往屋外走。

过了几日,下人来报,说汪姑娘想开了,不想要双栖双飞,一世一双人了,愿意为二房。

“告诉她,晚了。老爷太太的意思,她只配为贱妾,不然,生死自便。”

我拿着找来的证据与汪白芷说的话,笑着问梁君湛:“如何?”

梁君湛脸色白了又红,红了又白,气得咬牙切齿:“你百般威逼利诱,她岂能不屈服? 我就是喜欢她,起码她心里满满的都是我! 素萩容,人人都说你是安分守己,其实这世上最离经叛道,无礼至极的,就是你! 你骗得了所有人,可你骗不了我。 你百般规矩,千般恭顺,实则才是最是大逆不道之人! ”

成婚三年夫君要纳妾,我答应还帮另添一新房后,他却气黑脸

我淡了笑容:“彼此彼此。既然你躲不了,我也逃不开,不如就安安稳稳,稀里糊涂地把日子过下去得了。”

反正谁也逃不出这个樊笼。

5

我并非突然提起柳意晚,在此之前,我曾经观察过她许久。

她的容颜不是绝顶的美貌,却明眸善睐,柔情似水,一眼看过来,真令人心里酥麻。

她父亲的脾气又臭又硬,生的女儿却好极了,知书达理,又有善心。明明自己日子过得也不富裕,却经常施舍乞儿孤老,上山礼佛。

父亲去世,也能守住仅剩的一点家财,关门闭户,不受地痞流氓欺辱,实在可敬。

如果梁君湛能选,这样的姑娘,应该是他的梦中情人。

我禀明梁父梁母,要以二房之礼,将柳姑娘迎娶过门。

“萩容,这······岂不是委屈了你?”

梁老爷皱着眉头,十分不愿。陇西战事吃紧,我父亲屡屡升迁,如果要一个孤女与我并驾齐驱,恐怕会惹我父亲不快。

“汪白芷和柳意晚放在一块儿,任谁,也不会选汪白芷。”

就这样,梁老爷和太太同意了这门亲事。

梁府处处张灯结彩,我面带喜色,亲自操持着这一切,迎来送往,扬州官眷见了我,不胜唏嘘。

她们一边感慨我的大度,一边又窃窃私语,猜测我有多难过,竟还能如此强装欢喜,跟个没事人一般,就是没人相信,我是真欢喜。

第二天早上敬茶时,柳意晚穿着浅碧色春装,梳着圆髻,斜插几支玉簪珠钏,如湖上玉柳,春风拂面。

她向我敬茶,弯身拜我,我笑着拦住了她,一家姐妹,何必客气。

“意晚名为二房,实则依旧为妾,岂可不尊重姐姐。”

我也不勉强,喝了她敬来的茶。

自从多了柳意晚,我感觉梁府的空气似乎都变好了不少。每天早上她都在我起床的前一刻来房中侍奉起居,粗粗用过茶饭,便一同向梁夫人请安,谈吐文雅有趣,逗得我与梁夫人忍俊不禁,也经常做一些粉粉糯糯的小茶点,沏一杯阳羡雪芽,对坐在满是荷叶的湖心亭上听雨。

我的衣衫不慎挂破了,她拿着绣绷,坐在窗前,素手翻飞,一支栩栩如生的并蒂莲就巧妙地遮住破损,又别具美感。

我看账本看的脑仁发疼,她拿着十几个清香的莲蓬,慢慢地剥给我吃,说莲子降火清心。

我若稍有个头疼脑热,她便鞍前马后,悉心照料,比珍珠居然还妥帖周到。

“珍珠,你说我是给梁君湛娶了个二房,还是给我自己娶了个?”

我吃着今天她做给我的新茶面儿,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珍珠一口一个山药糕吃得正香,哪里顾得上我:“管他呢。奴婢只觉得自从柳姨娘进了门,家里面可有趣多了,少奶奶也开怀了不少。”

我点点头,这倒是。

毕竟有一个美人儿天天在你跟前端茶递水,下厨抚琴,光看着,都赏心悦目,更何况那手艺是真不错。

之前梁君湛尚有私奔之情,常常去汪白芷那里,冷落柳意晚,后来也不知道是梁夫人耳提面命,还是怎么着,渐渐地便往柳意晚的绛雪轩去的勤了。

梁君湛不似之前鬼迷心窍,汪白芷眼见到寻死觅活实在是没有效果,转而投向我。

“姐姐,这柳姨娘果然是鼎鼎有名的美人儿,不仅厨艺了得,还会看账簿,打理府中事务了。”

我揉了揉揉太阳穴:“哦,前两天我看得太累,便找她代劳了。”

汪白芷僵了一下,又勉强笑道:“可她始终只是二房,如此行径,叫外人看了,终不大成体统。”

我饱含深意地看了她一眼:“府中之事,外人如何得知呢?”

她的脸色顿时煞白,喝了几口茶,便匆匆离去。

“派人盯紧她,别走漏了什么消息。”

我看着她有些慌乱的背影,阖住了了眼睛。

“是。”

6

“姐姐为何这样看我?”

柳意晚做着绣活儿,见我是不是看向她,莞尔开口。

“我很好奇,你对梁君湛说了什么,能令他这么快转变心意。”

虽然我知道柳意晚与汪白芷,一个如美玉,一个如顽石,可要分清还是需要一段时间的,尤其是那些鬼迷心窍的男人家,指不定就喜欢汪白芷这样柔柔弱弱的美人灯。

更何况,以我对梁君湛的了解,他也不是个薄情寡性的人,总不至于这么快,就忘了汪白芷对他的······“ 一往情深,不能自已”。

“我只是······”

柳意晚放下绣活,思忖半晌:“寻常夫妻之间,哪怕妻子再大度,也未必会容忍像汪姨娘这样美貌又有才情的妾室,更不会让像妾身这样素有薄名的女子并驾齐驱,成为二房。一个女子的心若在丈夫身上,是绝会容忍旁人来分薄夫妻恩情的。”

“所以呢?”

“姐姐只想做个端庄持重的大夫人,妾身便做好一个为主母分忧解难的妾室。”

我看着她,心中突然明白了,不由一笑:“诸如汪白芷那般,不仅要身份地位,更要夫婿恩宠,柳姨娘的行事,也很不像个得宠二房。”

“这个么······是个很长的故事,姐姐如果想听,等哪天,意晚讲给姐姐听。”

柳意晚温柔地像明月下的一捧秋水,眼神却带着些落寞。

“少奶奶,你看起来,怎么不开心啊?”

珍珠看着我,有些不解道。

我幽幽地叹了口气:“本来,我看中了柳意晚的性情,品貌,身世,觉得撮合成这一段婚事,既救了柳意晚的孤苦的困顿,又能补偿梁君湛,可惜啊,竟然同是天涯沦落人。梁君湛何其倒霉,在他身边的三个女子,竟然都不是真心的。我总算也知道,他之前为什么会轻易喜欢汪白芷这样的女子了。”

守着一块怎么都捂不热的石头,便容易被飘渺的萤火所引诱。

只可惜,那终究不是真的火。

7

陇西战事不断吃紧,邸报上的消息,也一日比一日凝重。朝廷虽然依旧在胜,可一次比一次艰难惊险。

我时常半夜惊醒,梦中一片血色。想着邸报上的消息,有时看看府上姨娘们寄过来的信件,虽只有只言片语,却不由得心惊肉跳。

常言祸不单行。今年不仅有战事,还有天灾。关中大旱,颗粒无收,不少百姓流离失所,逃往异乡。皇帝不仅要顾及战事,也要安抚百姓,仅靠国库的财力,与各地的存粮,怕是远远不够。

扬州虽未有大量灾民涌入,但零星几点,已经让人心惊恐慌,我命人将自己的珠宝首饰换成粮米,在城外搭设粥棚,略尽绵薄之力。

希望上苍体恤我多年以来,还算得上仁善乐施,保佑陇西大捷,让我父亲和边关将士平安归来。

“姑娘,陇西传信来了!”

珍珠慌忙捧着匣子奔来,我俶地起身,颤抖着手打开盒子。

“娇娇儿,见信如唔。别来良久,甚以为怀,近况如何,念念。

自汝远嫁广陵,乡书难至,父女生离,倏忽三载。往事种种,难论错对;今朝忆昔,不胜感慨。

今胡马叩关,群寇四起,险战数十,民残兵弊······余身受皇恩,惟马革裹尸,死战以报天子矣,望儿勿念。愿吾儿夫妇好合,如鼓瑟琴。九泉之下,余亦可瞑目,不愧亡妻。”

我扶着珍珠的肩头,颤颤巍巍地放下书信,泪飞如雨。

我最担心的事,似乎正在慢慢上演。

以父亲的老谋深算,能写出这样的信来,必定是窥见战事惊险,退无可退,已经心存死志,要以身殉城了。

“姑娘,也许是老爷思虑太过,万一朝廷大获全胜,将士们能平安归来,也未可知啊!”

珍珠也哭成了泪人,还不忘安慰劝解我。

纵使是希望渺茫,我也不禁存了一丝希冀。

几日后,正值午膳,梁老面带悲戚,梁夫人的眼神也躲躲闪闪,我的心“咯噔”一跳,瞬间提起。

慢慢放下碗筷,我看向梁老爷:“公爹,可是传来了我父亲的消息?”

梁老爷见我直直地盯着他的双眼,知道瞒不过去,叹息一声:“陇西传来战报,你父亲拼力死战,暂时保住了城池。

“那我爹呢?”

我一下子站了起来,颤抖着声儿问。

“萩容,你……你一定要节哀,你父亲他……他为国捐躯,是大义,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你万万不可出事啊。”

其他人都紧张地放下了手中的东西,柳意晚看着我白惨惨的脸,忧虑地扶着我的手臂。

我直直地挺立着,突然眼前一黑,向后倒去。

听说三十多年前,我爹还不是什么大将军,不过是村头游手好闲的小子,家中颇有几亩田产,几间大屋。今日走鸡斗狗,明日喝酒赌博,好不快活。

都说久赌必输,渐渐地,祖上的田产房屋,都叫我爹这个败家子赔了个精光,穷困潦倒。地也不会种,书也读得不多,在村子里忒招人嫌弃,就想着去外面打拼,进了一个大宅院,当了个洒扫的杂役。

这天东家嫁女儿,花轿都到了门口,新郎却吃醉了酒,大庭广众下奚落小姐,说她貌若无盐,才学浅薄,蠢笨如猪,“一介乡野村妇,如何配我秀才相公”。

小姐一把掀了盖头,挽起袖子,堵着那秀才的家门,问候了秀才的十八辈子祖宗。

秀才气得直哆嗦,酒也醒了大半,恼羞成怒地骂道:“你这泼妇悍妇,这一辈子也只配贩夫走卒!”

小姐大怒:“我**你老母!你家徒四壁,一股子穷酸气,读了一肚子狗屁文章,一辈子也吃不上四个菜,我家一个杂役,都比你有出息!”

“那你就去嫁杂役!你要是不嫁杂役,你就不是人!”

东家要被愁死,女儿本来彪悍难嫁,他看中一个秀才,未尝没有赌他日后金榜题名的心思。 现在好了,从杂役里挑? 真是想得出来。

小姐倒无所谓,乐呵呵地啃了个鸡腿儿,把家中杂役叫出来排成一排,见到我爹时,眼前一亮,骨头一扔,拍板道:“就他了!”

我爹凭着当年富贵时养出的好皮相,从一群杂役里面脱颖而出,本以为也就浑浑噩噩一辈子了,没想到受了小姐这样大的青眼,感动的不行,立志要比秀才有出息,给小姐一洗前耻。

读书不行,就去征兵应伍。路上正巧救了去上京赶考的梁举人,两个人月下饮酒,引为至交,遂结为兄弟,约定日后结为儿女亲家。

时也运也命也。当初的穷酸秀才还在家中寒窗苦读,我爹一个小小士卒,在主帅陷落,敌人围困时,愣凭着一股莽劲儿,把大帅救了出来,凭着大帅的提拔和上阵厮杀博来的军功,一路青云直上,受封陇西将军,衣锦还乡。

那天真可谓是万人空巷。十里八乡的乡亲邻里吹锣打鼓,夹道相迎,小姐家门前被围得水泄不通,甲衣侍卫分行两行,旌旗飘飘。我爹身穿雁翎锁子甲,头戴凤翅紫金冠,跨着黄玉狮子骢,相貌堂堂,威风凛凛,捧着凤冠霞帔,抬着金银珠宝。

老爷家一早就等在门前。我爹翻身下马,先作了一揖:“岳丈大人。”再对着小姐作揖:“夫人!”把岳父老爷激动地直搓手。

当年的秀才屡试不第,在乡间做了教书先生,见到今日形状,不禁羞愧难当。我爹见着了他,倒和和气气地捧出了一匣白银,拍着他的肩头说,要不是你当年不娶之恩,也没有今日的陇西将军。往事一笔勾销,休要再提,从此以后,大家就是兄弟。

诸如此类的壮举,在小姐的家乡,至今还为人津津乐道。

小姐是独女,岳父老爷便变卖了所有家产田地,跟着女儿女婿一起去陇西赴任,安享晚年。

可惜小姐也是薄命人,生了孩子,一直不大安乐,女儿尚在总角,便撒手人寰。

一年期后,人人都劝我爹续弦,连岳父老爷都劝我爹,毕竟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爹犹豫了许久,始终拿不定主意。

夜半时分,我爹一个人坐在小姐的梳妆台前,看见小姐最喜欢的珊瑚钗,不禁潸然泪下。

小姐当了将军夫人,受封三品淑人,要什么金银珠宝没有,可她最喜欢的,还是我爹成亲那晚,送给她的亡母遗物,一只成色一般的珊瑚钗。

我爹喝醉了酒,痛哭着对其他人说:“我不过是个乡间草莽,承蒙小姐不弃,许嫁终身。为了一点薄名,成亲几月便跑到边关,一去就是三四年,生死未卜。人人都劝小姐改嫁,可小姐偏要等着我回来。跟着我来到边关吹风沙受苦,未等我给她挣来诰命,就这么去了。我常年驻守边城,不常回府,续弦后,后宅由妇人作主,如果委屈了我的女儿,九泉之下,我有何面目去见小姐?”

岳丈老爷在世时,我就在他膝下长大,他去了,我爹就带着我住在军中,几个裨将的娘子给我缝衣梳头,军师娘子像个书香门第家的闺秀,拿着千字文,抱着我,温温柔柔地教着念:“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还有个小兵,比我大了几岁,天天带着我骑马打猎,上树捉鸟,下河摸鱼,东奔西跑。

后来……

后来我该嫁人了,我爹一定要将我嫁去扬州太守梁家,因为此事,直到出嫁,我没和他说一句话。

他虎目含泪,起轿前,将那只珊瑚钗放在我手里。

家中只有几个老姨娘在伺候起居,其中一个是我娘的丫头,专门留下照顾我的,颇认得几个字,时常写信给我,说说家中近况。

她说,梁家是书香门第,好人家,在扬州这样的富贵太平之地,又是我爹的结拜兄弟,实在是很好。

她说,前尘往事,都忘了吧,我爹也是不想我像娘一样受苦。

赌气嫁过来三年,我慢慢地体谅了老爹的苦心,只是我体会得太晚,而有些事,终究也不是体谅后,就能释怀。

8

我醒来时,珍珠守在床边,眼睛肿得像个核桃。

“珍珠,做几件素白衣裳,去将院子封了吧。”

我哑着嗓子,眼泪簌簌地流。

“是。”

珍珠捂着脸,悄悄地走开。

珍珠的爹是我父亲的贴身侍卫,我爹传来噩耗,想必她的父亲,也是凶多吉少。

梁君湛期间也来过几次,告诉我说,朝廷感念我父亲屡次艰难取胜,为国捐躯,追封为平西侯,追赠我母亲一品陇西郡君。

也好,总算也了了他一桩心事。

“你······劝你节哀的话,肯定很多人都说过了。不管怎么样,梁家就是你的家,你还有家人,别太难过。”

梁君湛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开口说完,便匆匆离开。

“其实少爷也不坏,就是耳根子软,爱瞎听别人的。”

珍珠见他那模样,破涕而笑。

“是啊,他是个好人,所以我有愧于他。”

我郁郁地说着,将被子拉起来,盖住脸。

“姐姐,你好些了吗?”

过了几日,柳意晚前来看我,她穿着素色的衣裳,头上只插了几支玉钗。

“你这又是何必呢。”

我看着她,心中一酸,一软。

她拉着我的手,轻轻放在她的小腹上,眼眶微红,却笑着:“姐姐,我怀孕了。”

我惊了,轻轻将手贴在她的小腹上,感觉那微微一丝隆起,连着说:“好,好啊。”

逝者已以,生者如斯。

这个孩子让梁府变得活跃起来。梁老爷的脸上罕见地露出了笑容,而梁夫人更是喜不自胜,吩咐厨房,送给绛雪轩的饭食一定要十万个尽心。

我叫珍珠一定要派人好好看顾意晚,尤其是盯着汪白芷,别叫她耍什么幺蛾子。

树欲静而风不止,我父亲去世不过三个多月,陇西军情暂时稳定,但直接掌控者空出,朝堂上已经有人借机想重新清洗势力,仅从这几个月的官员升降,就可以隐隐窥见朝事的无穷变化。

梁老爷虽然不说,但我知道他此时定是十分忧愁。

这几年朝廷党争愈演愈烈,父亲在世时,持身虽正,却也难免夹在权贵之间,他们毕竟处在权力的外游,有些事,不得不做,以保全自己和家人。陇西战事尚未平定,就算要论功行赏,也不至于现在就追封侯爵,这个平西侯,十分耐人寻味。

梁老爷这几日脸色越发不好看,我心下琢磨着,可能要出大事,便去书房寻他。

“公爹,这几日愁眉不展,是不是……”

梁老爷见我前来,思虑半晌,似乎很难开口,最后长叹一声,说道:“我和你爹,虽然极力想做个纯臣,却始终都是枚棋子,你父亲被榨干了血,最后追封了个平西侯,咱们家……也快了。”

我心下一沉,只能说:“儿媳知道了。”

“你婆母遇见大事就慌,湛儿也是个不经事的,二房又怀有身孕,咱们家,还得你撑起来。”

我回去后,立刻清算家中银钱田产铺面庄子,将几个旺铺和风水好的庄子悄悄出手,换来的银钱,全部用来买祭田。

“少奶奶,这可都是上好的铺面田庄,就这么卖了,是不是太可惜了?”

珍珠看着地契,有些不忍。

“如果家里风平浪静,只要老爷还做官,不愁买不到好铺面,但愿我和老爷只是杞人忧天,只是损失点银钱,没什么大不了的。”

“汪姨娘似乎听到了什么风声,我这几次留心,看到汪主簿家的下人悄悄尾随着咱们的马车。”

我冷笑一声:“刚出事时,汪主簿恨不得打杀了这个给家族蒙羞的庶女,现在反而又是亲亲热热的一家子骨肉了,人啊。既然汪姨娘如此有闲情逸致,去,把她的院子封了,把她的贴身丫鬟带走,不许人再出入。”

汪白芷正看着家里传来的信,脸上掩不住的得意:“还以为素萩容真贤良,原来也不过如此,眼见着柳意晚怀了孕,居然偷偷将田产铺面换了钱,这可是贪赃啊。”

身边的丫鬟双桃也一脸得意:“咱们现在只要扳倒少奶奶,二房怀着孕,凭您和二爷的恩情,能主事管家的就只有您了。”

“到时候,柳意晚······”

汪白芷脸上浮起笑容,眼睛里闪过一丝狠辣。

“砰”地一声,门被撞开,十几个丫鬟家丁闯进来,将屋子里的丫鬟全都押了出去。

“干什么,你们干什么!”

汪白芷震怒,指着这些人,气得直哆嗦。

“大夫,这就是汪姨娘,给她诊脉吧。”

珍珠笑盈盈地走上前来,带着一个须发皆白的郎中上前来。

“你们是什么人,到底要干什么!来人啊,来人啊,杀人了!快来救火啊!”

汪白芷吓得乱喊一气,尖叫着挣扎。

郎中装模作样地把了两下脉,捻着胡须道:“这位姨娘似乎心智不大齐全,可能是受了什么刺激,而且经常头疼如狂,身边的人也有类似症状,似乎是痟首疾。”

“这么说,是会传染的咯?”

珍珠将嘴一捂,惊讶地大喊。

“你胡说什么,分明是你们主仆害我!素萩容,你无耻,你无耻!”

汪白芷挣扎着扑上来,十根鲜红的长指甲就要往珍珠脸上招呼。

“真是疯了,还不快将她拉下去。衣裳被褥全给烧了,换上干净的,屋子拿艾叶熏了,把患病的丫鬟扔到乡下庄子上去,让汪姨娘单独住在莲风苑里,谁也不许跟她接触,要是传染了病气,害了其他主子,可是要被拖出去打死的。”

珍珠一侧身,左手迅疾如电,抓住汪白芷的手腕,右手一记手刀,汪白芷立刻晕了过去。

“这汪白芷怎么就得了痟首疾了,府上也没有过,真是吓人,幸亏从没让她来厅前用饭,不然,咱们可就要遭殃了。”

梁夫人捂着胸口,连念了好几声“阿弥陀佛”。

“四时皆有疠疾,咱们府上没有,未必汪家没有。这几日汪姨娘常常与汪家来人密会,许是不慎染上了。”

我喝了口茶,慢条斯理地说。

“啊?”

梁夫人脸上浮起一抹厌恶,“那告诉府里下人,汪家来人一概不许通传。意晚现在可怀着咱们梁家的子嗣,万万不可出事的。”

9

意晚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整个人都浮肿了不少,梁夫人掐着手指算日子,想着再过三个月,就能见到大孙子,不禁喜笑颜开。

日子仿佛还是那样安稳地流过,我和老爷也渐渐放下了提着的心。

只是疾雷不及掩耳,迅电不及瞑目。

这天一家子人正用饭时,忽听外面一片嘈杂喧哗,我一惊,梁老爷也放下碗筷,面沉如水。

“奉皇上旨意,调查扬州太守梁世青私买瘦马,结党附逆,徇私枉法之事。来人,脱去梁世青官服,打入大牢。”

几个身穿甲胄的武士走上前来,为首的那位一声令下,就要上前拿人。

“慢着!”

眼见一大群官兵就要进来,我站起来,暂时阻止他们。

“我家老爷尚未定罪,府中家眷自然不能按罪臣家眷论处。况且这里还有孕妇,请各位大人行个方便,让我带着女眷暂且避开,不要过分惊扰。”

几个人相视,为首那人便道:“按照朝廷律例,整个梁府都要被查封。你可以带着女眷退入内房,我手下的人就在外面严守,不过,你最好不要耍什么花样!”

我扶着梁夫人,珍珠扶着柳意晚,退回了我的漱玉馆。

梁老爷被收监,梁君湛因为尚未入仕,没受什么牵连,被看守在前院。除了一些女婢和我一同退进漱玉馆,其他仆人都关在前院,等梁老爷罪名议定,听候发落。

“萩容,这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办才好啊。”

梁夫人晕了又醒,醒了又晕,哭成了泪人。

“老爷何时私自采买过扬州瘦马了?”

我心中升起不妙的预感。

“就……就前年燕王下扬州,因为燕王好色,各地官员都会献上美人,老爷也就送了两个,可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啊。”

梁夫人六神无主,努力回想了半天,才想起。

“燕王是先皇长子,曾一度想立他为储,终究是碍于皇后母家,才传位嫡子,却给了燕王极大的权柄。这么些年来燕王如日中天,如今陛下怕是要清算他一党了。”

我心里一沉,如果梁老爷真的和燕王有牵连,那最低也要判个贬官降职。

我使了几千两银子,好不容易挣来了探监的机会。

几日不见,梁老爷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几岁。

“萩容,你……唉,燕王谋逆了。”

梁老爷低声说道。

“燕王在京城,企图撺掇太皇太后,联合几个心腹,想要谋逆,可惜陛下羽翼渐丰,今非昔比,悄然不动声色,背地里带着心腹将逆王拿下。当年与逆王有牵连的人,都被拉出去审讯了。”

“就算如此,公爹只是献过两个瘦马,难道也算附逆?”

梁老爷摇摇头,有些绝望:“不仅是两个。你以为燕王是真好色?他是借各地官员之手,收揽美女,又转赠到京城,甚至送进皇宫,作为内应。扬州瘦马又是天下闻名······我们心知肚明,只是不敢得罪他。燕王知道我和你爹是八拜之交,曾以重金相赠,软硬兼施,我不敢收,却又不敢不收,又想着……”

“爹糊涂啊!”

梁老爷仰面,老泪纵横。

“当年的燕王,何等炙手可热。举国上下,谁不畏惧,皇帝在上,犹如傀儡。我便心存侥幸,想着恭维他一点点,万一日后他真能荣登大宝,我就……这个太守的位置我已经坐了快十年了,也许百尺竿头……唉!”

这世上谁没有一点点私心,可就这一点私心,就叫一个兢兢业业十年的清廉太守,堕入万劫不复。更何况,他与我父亲乃是儿女亲家,我爹镇守一方,握着军中大权,皇帝怎么能容忍这样的人和燕王有牵连呢?

我背后突然升起一抹冷意,浑身汗毛倒竖。

如果我爹没有战死,以现在的局势,他会怎么样······

话又说回来,既然梁老爷都被逆王之事牵连,我爹又怎么能被追封为平西侯呢?

10

我神不守舍地回到梁府。

这件事情地背后扑朔迷离,已经不是普通人所能明白的了,唯一能确定的,便是梁家在劫难逃。

即便如此,我们依旧怀着一丝希望,希望陛下看在梁老爷这十几年来兢兢业业,为民谋祉,切莫要降雷霆之怒,准许他告老还乡。

“少奶奶,不好了,朝廷的旨意派了下来,老爷被判斩监候了!”

珍珠急急忙忙地跑进来,惊慌失措。

“什么?!”

我一惊,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怎么会判斩监候呢?

“是真的,闭府的时候,文芳不在梁府下人册子上,悄悄逃出去了,这些天她一直在外面留心动静,今天飞鸽传书过来,说是要判老爷斩监候,主审的叫······叫岑听枫。”

“谁?”

一旁做针线的柳意晚突然惨白了脸色,颤声问。

“岑听枫。岑参的岑,枫叶的枫。”

我看着面如金纸的意晚,心口一紧:“意晚,意晚,你怎么了?”

“是他,原来是他。”

柳意晚一双明眸渗出泪珠,突然凄惨地一笑:“是他啊——”

我的眼前突然一片灰暗,唯一鲜艳的,就是从她身下不断流出的、触目惊心的红色。

“快来人,柳姨奶奶要生了!”

院子里顿时乱成了一团。幸好这几日常备下热水,稳婆也有,急急忙忙地布置着产房,将柳意晚推了进去。

我坐在产房外的花厅旁,听着里面稳婆与丫鬟不断地喊“使劲儿”,一盆盆热水端了进去,换成一盆盆血水抬出来。还有意晚一声比一声低地惨叫,叫一声,我心里抖一下。

“菩萨真人,神佛在上,信女素萩容愿折寿十年,万求保佑柳意晚母子平安。”

我心中低低念到,紧紧攥着双手。

“大少奶奶,柳姨奶奶胎位不正,怕是要难产啊!”

稳婆满手是血地冲出来,对着我焦急地说。

“那怎么办?”

我扶着珍珠的手,努力定下神问。

“需得请扬州的妇科圣手杨大夫,他从鬼门关拽回无数难产妇人,最是在行。”

“行,我这就去找杨大夫,你们快去看顾好意晚,千万不要让她出事,等着我回来。”

我和珍珠两个急匆匆地向门外冲去,驻守的衙役立刻将我们拦下:“站住!”

“各位大哥,行个方便,我家姨奶奶要生了,是难产,我们必须得出去找个大夫。”

珍珠立刻上前,将一卷银票往衙役的袖子里塞。

那衙役收了银子,却冷笑两声:“上面有令,现在就是一个麻雀也飞不出梁府!”

“上头虽有令,可上天有好生之德啊,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就算不让我们出去,您也通融通融,派人将杨大夫请过来,救我们姨奶奶一命吧!”

珍珠哀求道。

两个衙役不怀好意地相视一笑:“梁世青附逆,这一家子都是罪臣,生下来也是被卖身为奴的命,倒不如不生。”

珍珠气得脸发白,我冷眼看着,梁老爷平日恤民怜下,这些人在扬州衙门里做事,平日未尝没有受过他的恩惠,如今却落井下石。我一脚踹开挡在前面地衙役,带着珍珠往外冲。

“有人要逃跑,梁家有人要逃跑!”

两个衙役立刻扯着嗓子喊了起来,一群拿刀侍卫围了上来,明晃晃的刀架在我和珍珠面前。

“我爹为国捐躯,皇帝刚封了他平西侯,就算梁家遭难,我素萩容也算是忠烈之后!如今梁老爷虽倒,可梁家还没判罪,你们谁敢拦我!”

我怒目横视,喝道。

想起意晚难产,如今生死未卜,我咬着牙,索性豁了出去:“去给我请杨大夫,快去!不然我就碰死在刀刃上,上面还没有放话,你们敢杀平西侯的独女,我看你们谁能活!”

几个侍卫面面相觑,又担心我真的不要命了,犹犹豫豫地拖着。

“出什么事了,吵吵嚷嚷地,成何体统?”

一个沉稳略带点暗哑的声音响起,我微微一颤,不可置信地看向来人,一时间不知是悲是喜。

“临大人!”

临大人?

我一怔,眼睛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个身跨白马的男子。他长身玉立,缓带轻裘,带着一个白玉面具,只露出棱角分明的下颌,莹白如玉的肤色,透着一股难言的贵气与慵懒,却没有我印象中的飒爽英姿。

一股难言的失落笼上心头。

几个侍卫仿佛看到了救星:“上面不要人出入,梁家少奶奶非要请杨大夫进府。”

“为什么?”

临大人转头看了我一眼,优容地问道。

“说是他们家的二房要生了,是难产。”

“既然如此,便差人速速请来。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上面的事,有我担着。”

临大人轻轻一笑,声音与我记忆中的那个人重叠,可完全不同的身影与气质,却又将我生生从回忆里拖出来。

“谢过,临大人。”

我闭上眼睛,定了定神,转身回去。

那个人已经埋骨黄沙三年了,就在我嫁进梁家的那一年。

“生了,生了!”

杨大夫进去没多久,房子里就响起了婴儿的啼哭声,满屋的人激动地快要哭出来,梁夫人喜极而泣:“快,让我瞧瞧!”

“恭喜夫人,恭喜大少奶奶,是个千金小姐!”

稳婆抱着孩子出来,一脸喜气洋洋。

“萩容,你快看呐,这孩子生的多漂亮,这小脸蛋,和她爹小时候一模一样。”

梁夫人看着襁褓中的孩子,哭了出来。

“诶呀!”

产房里,稳婆突然惊慌起来:“柳娘子血崩了!”

杨大夫赶紧跑进去,一众人的心又被揪起来。

“这,这可如何是好啊!”

梁夫人看着怀里嚎啕大哭的孩子,又看着灯火通明的产房里,杨大夫淋漓的大汗,吓得浑身发抖。

“把孩子抱给乳娘喂奶。”

我使了个眼色,珍珠立刻将孩子抱走。

“婆母,你守了一夜,也累了,快快去休息,这里有我。”

我低声地劝着梁夫人,将她劝走。她一向软弱,梁老爷刚被判了斩监候,如果意晚再出了什么事,恐怕她难以承受。

“杨大夫,怎么样了?”

我一把抓住往出走地大夫,焦急地问道。

“夫人,这位娘子几番遭受刺激,拖延得太久,已经回天乏术了······老朽无能,还是准备后事吧。”

须发尽白的老头一脸惭色,我松开了手,往产房里走去。

房里一股逼人的血腥味,意晚倒在拔步床上,她的面色,居然带着点红润,整个人从容地躺在床上,见着我,侧头微笑:“姐姐,你来了。”

她看着我,吃力地一笑,泪水滑落到百子千孙被上。

我心头一紧,这怕是回光返照之象。

“意晚,是我害了你。”

我心酸地握住她的手,发现那手凉得吓人,仿佛一块薄冰。

“我不成了。”

她摇摇头,喘不上来气,我将她揽在怀里,紧紧地握着她的手,旁边的双成泣不成声。

“把孩子抱过来,给意晚看看。她还没有名字,你给她起一个吧。”

我招招手,珍珠将孩子抱了过来,柳意晚吃力地拄着我的手,看着这个小小的孩子,她刚刚吃完了奶,现在在睡着,既不哭也不闹,十分乖巧。

“枫香晚华静,锦水南山影。就叫······南锦吧。姐姐,你还记得我说的那个,很长,很长的故事吗?我怕以后,没机会说给你听了。”

柳意晚说着,眼角不断流出泪来。

“从前,有个举人,姓柳······”

从前,有个举人姓柳,因为两次都考不中进士,就去做了个县官,勤恳执政,为人清廉,却也执拗,拿包青天当楷模,铁面无私。别人笑他就像一块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柳举人妻子早丧,只有一个女儿。那女儿出落得弱柳扶风,姣花照影,是远近闻名的美人儿,刚十五六岁,上门说亲的人,都要把门槛踏破。

不管旁人介绍什么,柳小娘子都面色如常,十指翻飞,一朵精巧的牡丹就绣了出来。柳举人知道,女儿这是不愿意,就打发走了冰人。可次数多了,柳举人也忍不住犯愁,女儿啊,这么多青年才俊,难道就没一个看上眼的?这样拖来拖去,年纪大了,可不好办婚事啊。

其实柳小娘子心里有了一个人,是柳举人顶头上司的爱子,人称玉面小郎君的岑五郎。

那日柳小娘子随父亲去贺知府大人千金出阁之喜,正碰见一个少年当街打马,剑眉星目,玉冠华服,真是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

少年从柳小娘子马车旁走过,微风动,帷幕掀,四目相对,小娘子红了脸。

少年郎回到府,晚宴上白日里那个姑娘,在花园旁捻着一朵玉兰花。

常说灯下看人,月下看花。这朦胧月色下,那姑娘比白日里见到的更加清丽。

“枫香晚华静,锦水南山影。”

岑听枫念着这一句诗,仿佛丢了魂。

岑家父母几次三番,旁敲侧击,终于知道了儿子有了心上人,就是柳县令的女儿柳意晚。于是请人前去说媒。

这次柳小娘子低着头,不发一语。柳县令心中了然,知好色而慕少艾,女儿确实该嫁人了。

这本是一桩好婚事。可是随着两家定亲,来往越发亲密,柳县令却看出了一丝端倪。

去年县里决堤,柳县令上报朝廷,朝廷却只补发了一点点银子,用于赈灾。柳县令无法,只能带着县里的男女老少,一起扛着黄土与沙石去堵堤口,但这治标不治本,今年雨水多,眼看着再不抢修,又要发洪涝。但是救灾修堤坝的银子迟迟不下来,多番观察,才发现是岑知府将朝廷发放的赈灾银粮全部都私吞了。

柳县令虽只是个小官,却有个交好的同窗在御前,也是个刚正不阿的言官。柳小娘子跪着求他,不要把这封信发出去,一旦上达天听,岑听枫的父亲便是死罪,一点挽回的机会也没有了。

女儿苦苦哀求,柳县令也动摇了,便让女儿告诉岑五郎,让他父亲将赃款全都还回来,修好堤坝,安置因去年受灾而艰难度日的百姓,就算事了。

柳小娘子告诉了岑五郎,岑五郎大吃一惊,没想到父亲居然这样。岑五郎让她尽量劝住柳县令,他会尽快让岑知府凑够银子,还回去。

这天岑知府请柳县令过府一叙,笑嘻嘻地将他请进了书房:“五郎母亲虽中意赵通判的女儿,可有我做主,她不会受半点委屈。”

说着就拿出了一卷银票,悄悄塞进了柳县令的衣袖。

话里话外,是柳家高攀。两家既然已经有了婚约,那柳县令不过就是想来分杯羹。

“我爹是什么人啊,岑知府居然用银钱轻鄙他。”

柳意晚不由一哂,眼睛里的泪水仿佛都要渗干了。

“他当晚就将信送了出去。陛下大怒,下令彻查,没想到牵连甚广,最后岑知府被判了秋后处斩,岑家几个当官的子侄全部被贬。水至清则无鱼,我爹在官场上遭人排挤,无法做官,便带着我辞官回了扬州。”

“我以为,这辈子不会再和他有什么交集了······可是没想到,他居然······姐姐,是我的错啊,他恨我爹,在报复我啊,却连累了梁老爷。”

我抱着意晚,听着她越发微弱的气息,如同游丝。

“锦儿、就托付给,姐姐了,我、我好······累······”

她的手从我手上轻轻滑落,像一片花瓣入水。

“小姐!”

双成忍不住放声大哭,珍珠侧着脸,泣不成声。

凉月生秋浦,玉沙鳞鳞光。谁家红泪客,不忍过瞿塘。

“珍珠,你去告诉外面,柳县令之女柳意晚,难产······而逝!”

11

正在搭设灵棚时,一个男子策马直冲进来,长相清俊,却状似疯癫:“柳意晚呢,她在哪里!”

我冷眼看着他:“岑听枫岑大人,是么?”

岑听枫红着眼睛看着我:“柳意晚呢,叫她出来见我!”

“岑大人年纪轻轻,眼睛却出了问题么?她已经死了,就在前夜,难产而死。”

我一步步走上前,脸上一片冰凉。

“她听见主审的钦差叫岑听枫,她觉得是她连累了梁老爷,才被判了斩监候,一时气血激荡,引发早产。梁府被围,衙役不肯放我们去找大夫,等后面大夫来了,已经迟了。”

岑听枫踉跄地倒坐在台阶上:“我······我只是想见她,我想要她来见我,我不是,我……她不愿意……”

“你什么意思?”

我攥紧了衣袖。

“梁世青只判了流放,没有判斩监候,我只是想将事情说严重一点,让她来求我。我想见她,可又怕她不愿见我。”

“那文芳呢?她是我爹给我的护卫,根本没在梁家名册上,你们怎么通过她递消息进来的,你们把她怎么了?”

“什么文芳?”

岑听枫疑惑地问,看表情不似伪装。

“你是通过什么方法,将梁老爷被判斩监候的伪消息递进梁府的?”

我心头似被谁狠狠地揪住,有个答案填满了胸膛,就要呼之欲出。

“是临涉江说,有办法让你们相信。”

岑听枫慢慢地思索,突然脸色一变:“他为什么要害意晚?”

“临涉江是什么人,他是哪来的,他以前叫什么?”

我揪住岑听枫的衣领低吼着质问他,泪流满面。

“你疯了,放手!我跟他又不熟,我只知道他是陛下的亲信,三年前从陇西战场上带回来的!放开我!”

岑听枫狠狠地甩开了我的手。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

我跌坐在地上,又哭又笑。

原来他还活着。

还好,他还活着。

12

燕王谋逆,被判处斩刑,抄没家产,成年男子一律斩首,内眷充入掖庭。附逆谋反者满门抄斩。

梁老爷罪行较轻,被剥夺官职,流放一千里,家产充公,活契下人一律遣散,死契的由官府发卖。

梁夫人与梁君湛,对逆王之事并不知情,查明之后贬为庶人。

汪白芷知道后扯着嗓子骂了一宿,她大概万万没想到进了太守家的大门,居然落得这样的下场。梁君湛忍无可忍,给了她一封休书,几两银子,让她自行回家。

“萩容,这封和离书,你收下吧。以后就让锦儿跟着你。”

梁君湛脱去了玉冠华服,经历了这一场,他似乎成熟了不少,眼角眉梢带上了一丝风霜。

“那你呢?”

“父亲年事已高,遭遇流放,身体受不住。娘要跟着爹,我身为人子,必然要去照顾他们,幸亏你机智,将东西折变成了祭田,没有被抄去,你守着这些田产,足够你和锦儿生计。这么多年了,我一直对你不好,现在还要拖累你。”

梁君湛落寞地说。

“其实没关系,我讨回来了。每次你做错了事,我都在旁边添油加醋,气得公爹拿家法打你。”

我说着,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他也笑了:“三年前,要和你成婚,其实我没有那么抵触,只是······”

只是没想到,刚掀开盖头,我拿着一把剪刀,冷冷地看着他,将洞房花烛夜,变成了修罗场。

“你那时候,心里面有人了吗?”

梁君湛想起当时的情况,不由苦笑。

“是。我喜欢一个青梅竹马的小兵,我爹不想我像我娘一样,一辈子等不到夫婿回家几次,就拿他作威胁,抓着我上了花轿。我就在心底暗暗发誓,即使我逼于无奈,上了花轿,也不会和你做真夫妻。”

其实我和他趁夜私奔,被我爹带着兵马抓了回来。我爹知道说不动我,便说,我是他闺女,肯定不会拿我怎么样。可那个小子不过是他手下的丘八,要杀要剐,轻而易举。再说了,我肯为他不顾名声,他难道也不顾惜性命?

我动摇了。

即使他选择了性命,没有选我,我也不怨,只要他好好活着,我知道他活在这个世上,哪怕不能相守。

可我让我选,我怎么能轻掷他的性命呢?我爹能从一个小兵做到陇西将军,自然有铁血手腕,不是随便放狠话威胁人的无能之徒。

我同意了,要求我爹放了他,提拔他,让他娶妻生子。

“我一定会遂了爹爹的心愿,不妒不忌,相夫教子,贤德淑良!”

那几天,所有人都劝不动我,一直到出嫁,我都没有和父亲说过一句话。

再后来,姨娘差人送信,说敌人偷袭,那个小将牺牲了。

我将那支珊瑚钗,连着我前十七年所有的喜怒哀乐,埋在了枇杷树下。

“银子你带着吧,流放路途遥远,需要打点的地方多。”

梁君湛张口欲言,却又无话可说,最后只能说:“多谢。”

“那么,梁公子,就此别过。”

13

我带着南锦,回到了我娘的故乡。

陇西太远,扬州也不安全,我思来想去,便回到了这里。

当我知道临涉江还活着,又是陛下亲信,仕途坦荡,便足矣。有些事情注定没有结果,再纠缠,或许也是有缘无份。

我买下了外公当年的大宅子,带着珍珠和文芳,买了一些田地佃户,就这样平平淡淡地过着日子。

小镇上的人还记得我爹娘。因为爹当了将军,惠及故乡,镇上的人淳朴,还记着那些恩情。当年的秀才也已年过半百,如今儿孙绕膝,提起我父亲,不胜唏嘘。

庭院里的海棠花已是绿肥红瘦,春去秋来,不知道多少个年头。

这一日,我正坐在花下看着画本,南锦突然兴冲冲地跑进来:“娘,你看,漂不漂亮?‘

我看着她手中与当年几乎一模一样的珊瑚钗,一时间思绪恍惚,不知如何开口。

“一个叔叔给我的,他说,他找了娘亲好多年了,要是娘亲想见他,他现在就在门外。”

门外垂柳下系着白马,一个清俊男子坐在树下,身边放着那个白玉面具,脸上依稀能看出几分当初的模样,只是多了一道长长的刀疤,生生将一张俊脸毁掉。

“你来了。”

他衔着一根狗尾巴草,见我出门,展颜一笑,还似当初的少年。(原标题:《秋夜月:误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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