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县方圆百里四乡十七村,没人不知道鼎鼎大名的邹半仙。邹半仙今年五十八了,祖上传下来一套算命看相风水转运的绝活,据说乾隆年间,连宫里的达官贵人都曾经慕名而来,让邹家的祖先帮着改运。
因为破四旧,邹家消沉过一阵子,不敢继续在县城里明目张胆地摆摊算命。不过这几年,有钱的人越来越多,而且越有钱就越迷信。看到其他的铁板神算、风水大师们都混得风生水起,邹半仙看得心痒难捱,也重操起了旧业。
还别说,有祖上的知名度放在那里,再加上邹半仙本身就头脑活络、善于察言观色,用那些似是而非的套词把顾客哄得晕头转向、连连称是。一传十,十传百,大家都说梅县算命看风水最灵的就是邹半仙,登门拜访的人也越来越多,他家的经济也立竿见影鸟枪换炮。
名气一大,邹半仙的架子也大了,与时俱进地搞起了预约制,每天最多只接待十个顾客,多了不见。越是这样,那些有钱人越是毕恭毕敬,谢礼红包也给得格外丰厚。
这天上午,难得没有预约。邹半仙正在窗前逗着鹦鹉,忽然看见一辆黑色轿车停在了自家院门前。干这行的,最关键的就是眼睛毒嘴皮子溜,他一眼看出那辆车是网上见过的奥迪A8,一百来万呢,顿时一喜,财神上门了!
他急忙闪身回房,先对着镜子端详了一下,觉得自己颇有几分仙风道骨,再喝口茶润润喉咙,等听到老婆在卧室门口喊自己,这才装模作样地咳嗽两声,慢慢踱了出来。
邹半仙了解这些有钱人的心理,自己越摆谱就越金贵,所以听老婆说有客在等,他故意借口对方没预约,要老婆去下逐客令,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客厅里的人听见。老婆会意,出去转述,对方哀求她再通融通融,邹半仙听是个外地的口音,心里先就有了点谱。
欲擒故纵的把戏玩了一会,邹半仙见好就收,勉强答应见见对方。走进客厅一看,果然是两名西装革履的外地年轻人。他们忙不迭地上前“大师”长“大师”短,邹半仙爱答不理地在主位上一坐,再摆摆手示意他们也坐下,这才慢条斯理地开口:“两位来梅县,是要寻找什么的吧?”
这句话问得狡猾。外地人初来乍到,肯定有目的,不是寻财就是寻利,不是寻物就是寻人,不管对方怎么回答,他都能给圆回去,这种模棱两可、故作高深的话,是每个算命先生的必备套路。
对方一愣,立即点头赔笑,赞他神算。就这么边聊边套,邹半仙很快摸清了他们的家底和来意。原来他们的父辈都是出生梅县,少年时在外打拼,终于攒下一大笔财富,但老家却早就没了亲人,就连小时候住在哪一片也记不清了。两家老人年纪大了,就想着身后事的安排,动了落叶归根的念头,所以先派他们回梅县,想物色块风水宝地。
“邹大师,你看我们人生地不熟,眼力又不行。能不能麻烦您这几天陪我们在附近转转,选块宝地?”青年之一言辞恳切,“当然,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邹半仙心头暗喜,表面上仍然保持着高人风度:“说什么重谢,太俗!不过看在你们家老人的份上,我就当替他们圆一个心愿,也算给自己行善积福。至于事后的礼金,就看你们的心意了,随缘罢了,呵呵……”
“大师放心,我们都懂,心诚则灵嘛!”另一个青年立马开口。
算他们上道。邹半仙觉得这一趟,怎么也能忽悠个万儿八千的,收拾了几件衣物,再跟老婆交代一声,就跟他们上了车。
帮人看风水、造祖坟,邹半仙早驾轻就熟,先带着两个青年直奔东桥乡。两天的工夫,他们马不停蹄,看遍了东桥乡下辖的四个村,又转战南坝乡。为了速战速决,邹半仙把好几个地方吹得天花乱坠,但两个青年看上去却还是不怎么满意。
邹半仙也试探性地问过他们,假如看中的宝地是人家的宅基地,那该怎么办?青年们却笃定地说他们有办法解决,看来他们不是光有钱那么简单。
邹半仙更来劲了,勤快地带着他们翻山越岭。别看这两个青年西装革履,跟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山路却完全不像普通的富二代那样抱怨连连,这让邹半仙在心里啧啧称奇。
第四天下午,他们到了南坝乡的平安村。刚一进村口,两个青年的眼睛就亮了起来,纷纷表示这个地方很合他们的眼缘,有种奇妙的亲切感。
邹半仙自然趁热打铁,一鼓作气带着他们爬上最高的龙岩岗,指手画脚地游说起来:“不是我自吹,这块地如果能拿来当祖坟,日后子子孙孙,绝对受益匪浅。你们看哪,它背后有靠山,左青龙右白虎,前案山中明堂,藏风聚气能令生人纳福纳财、富贵无比,外洋宽阔可致后代鹏程万里、福禄延绵。喏,连古人都知道这个地方好,那边就是刚发现的一个汉代墓葬,据说里面葬的可是一位侯爷……”
他正说得口沫横飞,平安村的村主任王大黎远远过来了,边打量着那两个外地青年,边问邹半仙:“我当是谁,这不是邹大师吗?今天干吗来了?”
邹半仙看见是他,心里不大痛快。几年前平安村有村民找他来安家宅,那时王大黎百般阻扰,非说他是利用封建迷信招摇撞骗,甚至还要去举报他。虽说被劝了下来,这几年信邹半仙的村民又越来越多,王大黎不得不睁一眼闭一眼,但两个人只要碰上面,还是会互相看不顺眼,冷嘲热讽唇枪舌战更不在话下。
邹半仙冷淡地回答:“没什么,带人过来看看风水。”
王大黎仍然打量着那两个青年:“眼生,看上去不是我们梅县的人啊。”
“他们祖上是梅县的,现在想落叶归根。”邹半仙嫌王大黎多管闲事,白了他一眼,就招呼那两个青年,“行了,我们再去别处看看。”
青年们也看看王大黎,急忙点头附和,跟着邹半仙就下了龙岩岗。
当晚,两青年在附近的饭店里点了一桌子好酒好菜,不停地给邹半仙劝酒劝菜,还一直打听龙岩岗那块风水宝地的事情。邹半仙看这架势,他们是看中那块地了,自己很快就能大赚一笔,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边喝边吹,听得两青年喜笑颜开。
这顿饭吃得十分开怀,邹半仙喝得有点多,迷迷糊糊地坐进后座就打起了盹。不知过了多久,他猛地惊醒,竟然发现车子停在荒郊野外,后车门大开着,两个青年都站在车门前,一个拿着绳子,一个拿着胶布。
邹半仙的酒顿时被吓醒了,正准备嚷,两个青年早把他从车里拽了出来,一个封口,一个绑手脚,没多大工夫,已经把他捆成个粽子丢在山路边的一个土洞里,还搬来大石头堵上了洞口。
听着奥迪绝尘而去的声音,邹半仙完全摸不着头脑。说他们是想谋财吧,光他们那辆车就比自己全部家当还值钱;说是想害命吧,自己跟他们素昧平生无冤无仇,似乎也犯不着。他仔细回想这几天的情形,自己也没得罪他们呀,今天还哄得他们格外开心,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了呢?
他想叫叫不出,拼命用身体去撞堵洞口的大石头,石头也纹丝不动。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被关在洞里,也不知道外面究竟过去了多长时间,只觉得肚子饿得咕咕乱叫,嘴唇更是干得要开裂。
正当邹半仙头昏眼花、觉得自己要无声无息地死在这里的时候,外面忽然隐约传来了人声。他精神一振,拼命去撞石头,想弄点声音出来。
“快,来帮忙!”终于有人来到附近,接着大石头被合力推开,强烈的光线刺得邹半仙睁不开眼,只觉得自己被七手八脚地拉出了土洞,然后有人给他解开了绳子、撕下嘴上的胶布,又送上瓶装矿泉水,他立即贪婪地喝了起来。
“邹大师,你还好吧?”
渐渐地,邹半仙恢复过来了,猛地听出那是王大黎的声音,睁眼一看,果然是他和平安村的村民,旁边还有几个民警。
“这……这究竟是咋回事?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邹半仙茫然开口。
有位民警拍了拍王大黎的肩膀:“大师,你得好好感谢王主任啊。要不是他,你在这里饿死都没人知道,就算知道,到时候也太晚了。”
周围的村民也七嘴八舌地附和着,从他们的话里,邹半仙总算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找他看风水的那两个外地青年,根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们是盗墓贼兼文物贩子,在网上看到平安村发现汉墓的新闻,这才急不可耐地跑来踩点。为了掩人耳目,他们就以看风水为掩护。
昨天在邹半仙的带领下,盗墓贼看清了汉墓周边的情形,当晚把他往山上一丢,就悄悄带上工具杀了个回马枪。谁知王大黎早就对他们起了疑心,特地安排村民在汉墓周围放哨,结果全村出动,把他们抓个正着。
随后赶来的民警打算带走盗墓贼的时候,也是王大黎想起没看见邹半仙,多嘴问了几句,他们这才交代了关押邹半仙的大致地点。王大黎随即便带着村民,跟民警一起跑进山里,终于及时救出了邹半仙。
邹半仙又是感激又是疑惑地看着王大黎,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那两个家伙,我都没看出破绽。你就跟他们打了个照面,怎么就觉得他们可疑了呢?”
“哎,你呀,那个时候眼里心里只有你的风水学。我就不同了,老远就看他们贼眉鼠眼,老是朝汉墓那边看,对你介绍的什么风水宝地一点不上心,还能不起疑心?”王大黎爽快地说。
邹半仙叹了口气:“我自诩阅人无数,却被这两个家伙骗得团团转。王主任,你以前骂得对,我就是个不学无术的骗子啊。”
从此以后,邹半仙再也不给人算命改运了,而是转行做起了小生意。他跟王大黎的关系也大有改善,两人偶尔聊起旧事,王大黎还会打趣他说:“你算命那么准,怎么就没算出那两个家伙会把你丢在山里?”
每当这时,邹半仙就笑着劝他杯酒:“算天算地,可就是算不了人心啊。我那都是骗人的东西,还是老哥你能察言观色,一眼戳穿骗子的伪装,这才高明。”
王大黎哈哈笑了:“我这个人就是不信邪。信天信地,信神信佛,都不如擦亮眼睛、揉清耳朵,相信自己呀!”
邹半仙翘起大拇指:“都像你这样,骗子就无所遁形了。我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