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算命先生的那些年灰飞免费 我要找算命先生算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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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江晚报·小时新闻记者 张瑾华

我做算命先生的那些年灰飞免费

《亲爱的租客们》的作者巴克。

富春江边的一栋租屋,人间舞台的一个角落。

杭州富阳区,山清水秀的富春江边的黄金区块,有一幢民居小楼,建于2005年,建筑面积650平米左右。这幢小楼地段极佳,与正在建造的未来富阳城市眼(秦望广场CBD)只有一百来米。

这幢楼建起之后,五楼以上是房子的主人自己的住所,主人的一家子生活在里面,五楼以下是用来出租的。每层三间出租,一共十二间。

这幢楼所在的社区,富阳那边叫城西社区,城西社区也是出租屋较多的区块之一,算一下,这个区块这样的民居小楼大约有两三百幢,也就有了两三百个房东。

其中一个房东,名叫巴克,不仅是房东,又正好是个作家。这么多年房东当下来,他经历过的租客可能有五六十个。他写下了其中长长短短地租住过他这幢小楼的某个房间的17位租客的故事。

这些租客,各色人等,来自中国的五湖四海。这17个租客,划分一下职业,有两三个是艰苦创业的小老板,有一位退休了来发挥余热的东北工程师,一位被包养又遭遗弃的小三,其余都是形形式式的打工者,甚至没工可打的落魄者。他们基本上来自农村,有个别是本地人,绝大部分来自外省。

富春江边的这栋楼,也构成了当下大世界下的一个小世界。

这本书,叫《亲爱的租客们》。这也是富阳作家巴克的出版处女作。

巴克向钱报读者来了一个自我介绍——

“我是富阳人,郁达夫和麦家的小老乡,本名葛文高,以巴克为笔名发表过一些中短篇小说,不多,大约三十几万字。创作年头不算短,但一直断断续续,为生计羁绊,被红尘诱惑。写作这本书,倒是难得地沉下了心来,在大约一年半的时间里完成的。十几年前,富阳文联出过一套(十本)书,我有一本忝列其中,但那不是独立书号,所以严格一点说,此书是我的第一本书。2021年我加入了中国作协,有志以后多写一点,虽然未必能完成,但我心中已经有了一个比较宏大的文学构想。”

2018年和2019年间,巴克这个职业房东和业余作家,在炒股的间隙,写下了一系列关于租客的短篇。都是自己家的租客和他这个房东之间发生的一些琐事,或者以房东之眼看到的一些琐事,每一篇写一个租客。

“也就是说,这几年,通过我的工作,我把自己家的一部分租客,变成了小说人物。”巴克说,“但在这个文学不怎么风光的时代,有时候我不免会想:这份工作究竟有何意义?为什么要写下他们?现在我坐下电脑前,打开文档,看着一个个标题,我知道每一个文档里面,都有一个活生生的人——小唐、小阎、小丁、小周、老张、尹红、江婕……他们在文字里呼吸、行动,像一些形态各异的风筝,放飞在时代的天空里。那么对了,我写下他们,应该就是为了给这个时代赋形,就像天空是空的,你所记住的关于天空的印象,其实就是那些云朵、飞鸟或者风筝。”

我们有理由猜测,巴克所说的这个“比较宏大的文学构想”,可能依然跟在此地的“漂泊者”,与富春江边的“小世界”有关。

春节过后,巴克在富阳接受了本报记者的专访。以下是本报记者与《亲爱的租客们》的作者巴克的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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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书中的这幢小楼。

【十年为单位,观察一个时代的变迁】

钱江晚报:《亲爱的租客们》时间跨度有七八年吧,你书中一开始初遇小唐时“我”还没结婚,终章再遇小唐时,我的娃已经上小学了,为什么是这个时间长度?

巴克:书中我没有明确地提到时间,但有暗示,比如第二篇里说到东阳小老板破产跑路,遗弃他的情妇,有一句“去年美国发生次贷危机,金融风暴波及到中国”,那就说明当时是2009年,也是全书时间跨度的起点。最末一篇里写到“我”在恩波广场再次见到小唐(第一篇的主角),有一句“广播声很响亮,正在播报改革开放四十周年的一些重大事件”,这就是2019年了。所以,本书的时间跨度就是十年左右。

钱江晚报:“十年”作为一个观察的跨度,是比较有代表性的。

巴克:为什么是十年左右?因为一则,我觉得截取十年,通过人物以观察、描绘一个时代,差不多够了,具有某种标本意义了。当然时代画册有许多页面,我描绘的只是其中一页。二则,我写作此书是在2019和2020年,那么写到2019年,也就是把我最鲜活的记忆都挖掘出来了,和生活具有共时性。

钱江晚报:至今为止你家有过多少租客?一栋房子同时有几户租客?

巴克:我家的房子是六层加阁楼,和周边邻近差不多,自己住上面两层加阁楼(有点奢侈,因为建造时打算和父母亲合住),下面全部出租,设计成简朴的单身公寓格式,每层三间,一共十二间。这么多年房东当下来,经历过的租客可能有五六十个吧。

钱江晚报:富春江边的一栋楼,5层以下是租客,构成了当下大世界下的一个小世界,你可以给这个小世界一段总结陈词吗?

巴克:富春江边的一栋租屋,人间舞台的一个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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租客们的生活空间。

【我见过太多的来来去去】

钱江晚报:你提取了17个房客的故事,每一个你都基本上注明了他们的身份信息,他们来自五湖四海,以乡村出来的底层打工者为主,是这样吗?我发现,几乎每个人都提前退租了,这是否突出了这个人群漂泊的巨大的不确定性?

巴克:是的,这17个租客,划分一下职业,有两三个是艰苦创业的小老板,有一位退休了来发挥余热的东北工程师,一位被包养又遭遗弃的小三,其余都是形形式式的打工者,甚至没工可打的落魄者。他们基本上来自农村,有个别是本地人,绝大部分来自外省。

您很敏锐地观察到了一个现象,甚至是我自己都不曾清晰认识到的——这些故事的主人公,几乎都提前退租了。您随之提出的问题,“这是否突出了这个人群漂泊的巨大的不确定性?”我想答案是肯定的,漂泊就是他们真实的人生状态,至少在书中所述的这一时间段里。这些年房东当下来,我见过太多的来来去去,对这些打工者来说,人生很难扎下一个锚。当然,也有一些租客比较稳定,一住三五年。

钱江晚报:你的人物们有江湖性,你怎样看待这个群体在这个时代中,他们的为人处世之道,他们身上的一些特质,比如善恶?

巴克:作为房东,我跟他们打交道,大多数情况下双方都是比较客气的,但书中也写到了一些,我们之间的纠纷,或他们与社会人士之间的纠纷,所以在故事之外对人性的勘探,我确实获得了一些。诚然,在这些流动的底层人物身上,江湖性更明显一点,但善恶在各个阶层都存在,所以我也没觉得他们的人品有什么特殊性。个别租客和我发生过不愉快,但事后我基本都谅解了。总体上,我觉得他们是一些淳朴的人。

钱江晚报:你怎么看待书中一些边缘小人物遇到的困境和他们的挣扎?

巴克:他们的困境,大致分两类,生活的艰辛和情感的困厄,这和其他人也没什么区别。但相比于包括“我”在内的大部分本地人,他们的生活条件可能更差一点,安全感更少一点,还有因为多数租客和家人分离,他们的内心会更孤寂一点。他们挣扎,希望改变自己的命运,但如实地说,很少人能真正改变,基本上是黯然离去。我觉得,如果这是少数人的遭遇,我们可以叹息是他们自身的问题,但如果绝大多数人如此,那么就是我们这个社会还不够美好吧。

中国政府正在创建和谐社会,我们浙江更是共同富裕示范区,我希望,红利能普惠到社会各个阶层,让广大底层人生活得更好一点。

钱江晚报:你的小人物里,我看到有几位租客是上过大学的,但他们依然在异乡底层漂泊,你真正关注过他们的命运吗?

巴克:关注过,有几个还比较深入地交流过。他们具有较高的学历,个人也很努力,但很不幸,生活并不如意。这可能就是这个内卷严重的当下社会的真实写照吧。初当房东时,我颇有感慨,但后来见识多了,渐渐有些麻木了。我希望他们都能拥有更美好的人生。

钱江晚报:书中也反映出这个时代漂泊中的男女关系:脆弱,临时,不确定,互相取暖也可能随时各奔东西,你观察到的是这样吗?这种现代性与人们心目中的古典爱情有很大落差,你怎么看这种新流动时代图景中的男女情感关系?

巴克:你概况得不错,书中男女关系,“脆弱,临时,不确定,互相取暖也可能随时各奔东西”。我根本不是设定了要这么写,而是事实就是如此啊。如何看待这种男女关系?说实话,我比较矛盾。我呈现了,但确实无法轻易去评判。我本人,大约还算是一个古典爱情的信奉者,但我对他们这种现代爱情,基本上还是抱着宽容体谅的态度。生活艰辛,相聚是缘,互相温暖着走过一段,也是苦短人生的一掬甘泉吧。

我想到了菲茨杰拉德的《了不起的盖茨比》,书中有一句话:每当你想要对人品头论足的时候,都要记住,这世上不是谁都有你这么好的条件。至理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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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克在自己富阳的家中。

【“这完全是一部非虚构作品”】

钱江晚报:你认为的这是非虚构类作品,还是小说?有没有考虑过如果写成田野调查的非虚构作品,可能影响更大?

巴克:我在自序中写了一句“这完全是一部非虚构作品”,但我还是要说,这是一部小说,因为我是运用了小说的技法把它当作小说来写的,只是故事都是那么真实,几乎不用想象,所以我又有了非虚构的认同。

写成田野调查的非虚构,这个真没有想过。写成真正的非虚构,势必要去采访我的租客,强烈地进入他们的生活,我不知道,他们是否愿意?可能难度不小吧,因为我觉得许多人其实是不愿意对别人敞开心扉的。

钱江晚报:你说,他们中没有一个人知道你写下了他们,这是否是小说与非虚构的区别,作为小说,如何描述他们的权利都在作家手中,是你以他们为原型再塑造了他们,他们无从表态,审稿,说是或者不,而如果是非虚构作品,那么你必须直面每个人,作家的责任也不一样,这样的写法,你想过的利弊是什么?

巴克:这个问题好刁钻,再次领教你的犀利了。因为故事基本真实而写法借鉴小说技巧,所以我说,这是一部接近非虚构的小说。

正如你说,如果把它写成一部非虚构作品,我就必须直面每个租客了,我不知道,他们愿不愿意向我袒露心扉,我还能不能够完成。而且作为非虚构,应该要体现更大的社会价值,作家的责任会更大,坦率地说,我还是有点畏惧的,至少目前为止。

而作为小说,我很顺利地完成了它,完全用自己的方式塑造了这些人物,因为有生动的细节,人物一个个呼之欲出,最终用虚构的名义,同样使之具有剖析这个时代的标本意义。还有,作品的艺术性,小说更能做好。是的,“他们没有一个人知道我写下了他们”。想到这一点,觉得自己似乎是利用了他们,有些羞愧。但好在我都没有实指,不会给他们带来麻烦。

钱江晚报:作为一个与租客们发生经济关系的房东,“我”也是书中的一个重要人物,书中也呈现了房东与每个人的交集,内心活动,与每个人之间形成双向互动,甚至还有情感的暗流涌动,故人与人的关系上显得很贴近,你在处理这本书的情感取向时,是否有过一些考虑?

巴克:您这个问题很有专业性,对我们这些写作者来说。“我”确实融进了这些故事,不单单是一个观察者,有些方面写作起来会比较敏感。这么说吧,情感取向上我还是很坦诚的,真实地记录了当时的想法和心情。为什么敢这样做?因为一则我没有做出太过分的事情,适可而止;二则,我在自序中说了,直到今天,我的租客们还不知道我写了这本书,所以我很放得开。哈,接下来如果有人知道了,那么顺其自然吧。

钱江晚报:“房东视角”在写作过程中,有没有遇到过问题?

巴克:任何视角,都有利有弊。写第一个故事时,我就很自然地运用了房东视角,也可以说是本色视角,方便于写作。一开始,我没有成书的想法,写了几个,投稿发表了几个,但很快就有了写一个系列出一本书的想法,那么写法上就延续了下来。

当然这种视角也有限制,比如无法进入租客的内心,某种程度上导致对人性的刻画不够深刻。但我想,为什么非要进入租客的内心呢?我们平时在生活中,不就是用一双眼睛观察世界的么,“我”用自己的眼睛,观察这个小世界,难道不是更真实自然么,而所谓的深刻人性,也会在那些细节中表现出来。

在这里我要提一本书,奈保尔的《米格尔大街》,好像好几个写作系列短篇的中国作家都提到了这本书,都认为自己在向他致敬。实话说,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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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简介

巴克,本名葛文高,浙江富阳人。在《十月》《上海文学》《长城》《山花》《清明》等发表中短篇小说约三十万字。小说《亲爱的租客们》获选杭州市文艺精品工程,列入浙江省文艺基金资助项目。

再读一点

《亲爱的租客们》部分书摘

小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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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自打我继承了房东这一身份后,小唐并非我的第一个房客,但确实是挺有意思的一个,所以至今印象深刻。

我初做房东那会儿,还在银行上班,属于业余性质,所以电话虽然打给了我,接待还是委托给了母亲,她熟门熟套,不会出岔子。等我下了班,回到家里,小唐已经在一楼靠楼道边的103房间里安顿下来了。

我先上楼去。我们家房子有六层半,就是六层带阁楼,五楼以上自己住,下面全部出租,做成单身公寓的格局。因为地处城中村,周围也都是自建房,属于城里主要的几片出租房区域之一,而且就地段来说,临近富春江,算是最好的。我妈正在炒菜,侧一下脸说:“你去登记一下。钱收了,等会儿给你。”

我“哦”了声就下去了。老实说,我妈对于交出房东这个大权,心里是犹豫的:一方面,她想空闲一点,为脱手感到轻松;另一方面,又觉得自己还没老,过早交出了经济大权,有些失落。这事情还得归结于我姐姐的撺掇。她说,做房东有什么好?反正你又不缺钞票。缺了,你问他要,他敢不给你?反正迟早你要交给他的,不如早点叫他接手。还有,空了,你不是可以去旅游吗?我姐姐自己家也有一栋楼,就在旁边不远处,做房东的苦乐深有体会。去年我爸车祸离世后,我妈爱上了旅游,特别是那种短途的老年团,有吃有玩有伴儿,还不用花多少钱。其实,放手后,我妈已经去玩过好几个地方了。当然,对于我这样的新手,总得有一个扶上马送一程的过程吧,所以头几个月,招租工作一般是我们娘俩通力合作。

到了下面,门开着,我看到一个男人正在弯腰铺床。我走进去,他便直起腰来,于是看到了一张下颌儿略尖的脸,眼睛有点小,但很是聚光,鼻子大,龇出几根鼻毛,这面相有点儿像老鼠,对了,下巴上还有几根老鼠胡须呢。可能因为路途劳顿,眼睛里有明显的血丝。个不高,上身穿米灰色有点宽大的西装,下着青色长裤,脚上是一双黑皮鞋,头发蛮长的,有些油腻,皮肤倒是白白的,中青年模样。我拿出本子登记,因为公安机关有规定,租客入住,必须在专用的本子上登记,数日之内上报信息,偶尔他们也会来抽查。拿起他的身份证一看,唐家富,35岁,民族:汉,地址:四川省马边县某乡某村几组几号。他恭敬地说:“叫我小唐好了。”笑着给我递烟。我没拿,因为不抽。我问他做什么的。他说:“打工呗,刚出来,还没找好。房东,你能不能帮忙介绍一下?”我说:“不能,自己去找吧,刚开年工作好找。”他就又问了些情况。房租三百一月,按常规缴三押一,刚才我已经拿到了。他租的这间房,是我十几个房间中面积最小的,形状也不太规整,自然房租也最低。本来想做储藏室的,后来改了,有内卫,有个简易厨台,再就是一张简易的木板床,其他就是四垛白墙了。

实际上,小唐比我还大三岁,但就这么一直叫下来了。十来天后,有一次我吃好晚饭下楼来,看见103的门开着,就走过去探了一眼。小唐正在吃火锅,底下电磁炉,上面是那种玻璃盖子的锅,里面的食物在泡沫中翻滚着,热气腾腾,浓香扑鼻。

小唐笑嘻嘻说:“房东,一起吃一点。”

我说吃过了。

“我一个人就简单弄点。”他说。那件米灰色的西装挂在墙上,身穿咖啡色的V领毛衣,里面是深色衬衫。

“不简单。挺好的呀。”我说。这川味麻辣火锅还真的勾起了我的食欲。

“我也不是每天做。今天下班早,就想这么搞一下。”小唐一边说,一边掀起盖子,拿筷子搅了一下,泡沫少下去了,香气更加浓烈。没有羊牛肉之类,有一些贡丸,以及腐竹、豆腐和生菜,一层辣油漂在上面,红艳艳亮汪汪的。他夹起一小片食物,尝了尝,咂咂嘴,那几根老鼠胡须兴奋地抖动。我又闻到了他身上的一股也很浓烈的汗臭味。

我问:“工作找好了?做什么?”

他说在建筑工地上做小工。

“工资多少?”

“说是一百五一天。”

“挺好的。”我说。

“天天有得做,那是好的咯。”他放下盖子,脸 色红通通地站在火锅边。

我又问:“小唐,那你老家还有什么人?”

“父母啊,一个小孩啊。”

“那你老婆呢?”

他愣了愣,说:“早跟人跑了。”

“哦,”我说,“男孩女孩?”

“男孩。读初中了。”

“那你打工就是为他赚钱?”

“是咯,以后读大学的话要好多钱!”然后他就告诉我,他老家是多么穷,他儿子上学要走多少里山路等等,还有,以前他就在老家附近打打工,这次是受了一位老乡的鼓励,才跑到这边来的。

中国西部农村的穷,我是知道的。我沉吟着。冷不丁,小唐问我:“房东你呢?有小孩了没?”

我唰地脸颊略微发烫,说:“我婚都还没结呢。”

“那你多大?”

我告诉了他。

“那是你要求高咯。”

“唉,不好说,反正缘分没到!”

“那也不急的,反正你们城里人结婚都晚。再说,你面相也年轻。”

我说是的,不急不急,然后就离开了。这以后,我偶尔见到小唐,打个招呼,点个头,如同别的租客。

很快三个月到了。那天,我去收房租了。事先算好了水电费,电话里告诉他。时间也是晚饭后。他吃过了,正等着我。收到一千多一点钱,开了一张收据。

然后,我随意地问:“小唐,这几天也在工地上?”

“没有,这几天在补漏。”小唐看了眼收据,放在床头柜上。

“什么?”

“补漏啊,就是人家屋顶漏水,去修一下。”

“你会补漏?”

“嗯,我都做了两个活了。”

“怎么想到去做这个?”

小唐挠挠头,笑嘻嘻说:“工地上,又不是天天有活干的咯。还有,工钱也不好要。有一天,我看见人家补漏的车子,就想到了。”

补漏的车子?就是那种灰白色的小面包吧,有时候在大马路边能看到,而且还是好几辆扎堆的,车厢两边写着“防水补漏”四个大字,以及一串手机号码,据说都是安徽人或河南人。

“你自学的?”我笑着问。

“这个又不难的,学一下就会的。”话虽这么说,可他脸上挂着谦卑的笑容。

“那补漏赚钱多吗?”

“这个要看具体活的,不好说。能搞到大一点的活就能多赚点。”

“那你现在接的活多吗?”

“这个还困难的……刚开始嘛,人家还不知道你,要慢慢来的,靠口碑的……活是很多的,不是有句话叫‘十顶九漏’嘛。”小唐慢吞吞地说。

“不错不错!在工地上做小工,还要听人使唤,做这个好歹你自己就是个包工头!”

“那倒是咯。”小唐腼腆地笑着。

“小唐,看不出来,你还挺有想法的!”我说笑着,走出去了。

“房东,你有活介绍一下咯。”他在后面说。

2

很快我就替小唐揽到了一个活儿。其实呢,就是我们自己家的。“十顶九漏”,老话还是有些道理的。虽然我们家的房子,在建造的时候,父亲费尽了心血,监工做得很牢靠,但屋顶还是有点漏水了。严格地说,也不算房子的主体,是六楼前后两个封闭阳台,上面的顶棚和墙的接缝处做得不好,导致下雨天渗水,有时候晒衣服不方便。房子造了有几年了,渗水越来越严重。夏天快到了,雨水充沛,可能会愈加明显。本来也许还会拖一拖的,但那天我妈说起,我立马想到了小唐,然后就和我妈说了。她说:“好啊,那就叫他来补一下。”

我和小唐说了。傍晚他就上来看了,说一点小问题,绝对能搞好,不过这几天他在忙,要等几日。周六,我按他开的单子去买好材料。周日,动工了。之所以安排这一天,一方面是因为后面连续有几个晴天,这对屋顶补漏很重要,二是我休息,可以给小唐做个帮手。

先是清理。接缝处有一层苔藓样的东西,甚至还长出了几株小草。小唐把这些除去了,又用小刷子刷干净。然后裁剪材料,就是那种外层银白色的补漏材料,里层覆了一层膜,撕开很黏的。小唐把材料裁好,一块一块铺到接缝处,再用力按压,使之粘牢,特别是材料的接口处,做得很仔细。他做这一切的时候,偶尔使唤我一下,但基本上是一个人干,说实话我也帮不上多大的忙。他一边干活,一边和我聊天,讲讲那些工地上的事情。有个同事,老爱沾他便宜,他就骂他以泄愤。有个监理人员,对他态度不好,他也大发牢骚。还有,他也不傻,学会了偷懒,监工越凶就越偷懒,在监工看不到的时候。我不知道是他原来就有的口头禅,还是到这里后学会的,总是把“鸟人”两字挂在嘴上,这个鸟人,那个鸟人,骂得很爽。后来我听烦了,就说:“出来打工就要和人家好好相处,别那么多牢骚!”他就嘿嘿一笑,说那是那是。小半天工夫,活儿就完成了。

中饭在我们家吃。吃饭时,我妈说:“小唐,这个工资,怎么说?”其实上次我就问过了,小唐说再说吧再说吧,一点点活,帮帮忙!

小唐喝了一口啤酒,又说:“什么呀,就这么点活,帮帮忙算了呀。”

我说:“那还是要付钱的!”我陪他喝酒。

我妈也说一定要付的。

“那就房租上扣一点吧。”小唐说。

我说那也可以,心里想,扣多少呢,一百?差不多吧?

这时候我妈看着我说:“文涛,要不这样,你把自己不穿的衣裳送两件给小唐吧,就当作工资。”

这主意不错。我马上站起来,进房间挑了两件衬衣,一边走出来一边说:“小唐,这件白色的,是我的工作服,还很新的,反正我有好多,就送给你了。这件米色的,是雅戈尔的,买的时候要好几百呢,领口有点破了,我不穿了,你要的话也拿去吧。”我把衣服递给他。

小唐马上接过了衣服,表情欢喜地说:“好的好的!”

吃好饭,他高兴地下楼去了。

以为这事儿就这么结束了。可是过了几天,下了一场大雨,补漏工程真正的验收才来了。上午下的雨,我在单位上班,接到了我妈的电话。她说:“还是漏的呀,只是比原来好一点。这个小唐,怎么干得活?!”语气里充满了埋怨。我也心里泛起不爽,立马给小唐打电话。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接听了。我大声问:“小唐,你在哪?”

他稍愣,然后说:“干活呢。”

“哪里干活?给人家补漏?”我的语调里带着讽刺味。

“没有,今天给人家敲墙,下雨天不好补漏的。”

敲墙?应该是装修的活儿吧,室内的。“那个阳台又漏了!”

“啊,怎么会?”

“你自己去看看!我干吗要骗你?”

“噢……那,那等我回去再说。”他支吾。

下了班他来了,看了后,红着脸承认自己没做好。

我说:“小唐,你不是说很简单的吗?”

他讷讷说:“这个,这个,我也是刚学的咯。”

我想,刚学会就满嘴跑火车,拿我家给你做试验!但我也不想让他太难堪,沉默了片刻,说:“小唐,那你说,怎么办?”可气的是,他就穿着我送给他的雅戈尔衬衫呢。

“那还能怎么办?重做咯。”小唐挠着头说。

几天后,天气晴好,小唐来重做了。这回材料是他买的,还多带了几样工具:一只小铁桶,里面装着沥青;一只煤饼炉,里面有两饼蜂窝煤。把原来的材料揭去,重新铺覆,又用烧热的沥青浇在接缝处。

弄好后,小唐略微有些腼腆地说:“房东,这回应该没事了。”

我说:“有事还找你!”心想,这回倒是谦虚了。

还是在我家吃的中饭,我陪他喝酒。不过这回没送衣服,给了他买材料的钱。

还好,阳台倒是从此不漏了。

3

八月份,某个雨天的傍晚,我从银行回来,看见小唐正坐在房间门口,屁股下面是一张小板凳,背抵着墙。坐房间门口不稀奇,关键是手捧着一本封皮是土黄色的厚厚的书,全神贯注地看着。这情况我还是第一次发现。

我在楼道口停了步,看着小唐问:“小唐,今天休息?”我看他衣服清清爽爽的。

“嗯。”他抬一下头,说,“哪里天天有活干的?”说完又低下头去,好像敷衍我一样,表情也很严肃。

“你在看什么书?”

“没什么,随便看看。”

“随便看看你还这么认真?让我看一眼书名。”

他这才又抬起了头来,将膝盖上的书竖了一下,让我看到书名。我更加吃惊,因为书名竟然是《周易》!我还以为是金庸或者古龙的武侠小说呢。

我饶有兴致地走过去,说:“这个你也看得懂?”

小唐捧着书,仿佛是从一种入定状态中走出来,看着我说:“这个有注解的咯,慢慢看咯。”好像因为被我窥见了什么秘密,脸上漫起淡淡的羞赧的红晕。

对于《周易》,我基本毫无认知,只知道是一本古书,也叫《易经》,可以用来算命。对了,父亲在世时,说到过“天干地支”这些名词,好像出自《周易》。

“你看这个干什么?”我问。这和他的身份实在不怎么相符。

“看着玩玩的,反正没事做咯。”小唐挠着头说。

“那你读了几年书?”

“初中读了一年就不读了。”

我拿过书来翻了一下,果然有“天干地支”这些名词,还有各种图案,就是所谓的“卦象”吧,下面有注解。我看不懂,也不太感兴趣,就还给了他。我往房间里面探了一眼,发现床头柜上还有一本厚厚的书,就绕过小唐走了进去,走近一看,是一本白色封皮的《黄帝内经》。我不再惊奇了,只是对他的好学精神愈加佩服。书旁边还有一盒名片,是小唐的业务名片,上面写着一行大字“小唐防水补漏服务部”,下面是很多小字,罗列着屋顶、卫生间、阳台、水管等等业务覆盖的范围,再有就是电话号码和地址,而地址就赫然写着我家的门牌号码,后面还有房间号。第一反应,我感觉有些被冒犯,然而再一想,他既然租了房,也算是拥有这项权利吧。

我问:“补漏生意还可以吗?”

“马马虎虎咯。”小唐也走进来了,站在我背后。

屋子里还是有一股异味,卫生搞得不勤。我瞥见卫生间里有一盆衣服,浸在水里还没洗呢。走过来,又看到灶台边的小桌子上,放着几根咸菜几块豆腐干,以及一小片肥瘦相间的肉。

“小唐,只顾看书,晚饭都还没做啊?”我说。

“不急的咯,天还亮着呢,过会儿再做。”

“好,那就不打扰你了。雨天看书,特别有味!”我说笑着,上楼去了。

这之后,我又看到过一次他看书的场景,那种严肃的表情,以至于我都不忍心打扰他了。

好像是过了两个来月,有一天,我姐姐过来,聊了一会儿家事,突然问:“文涛,你知道小唐现在在干什么?”

“干什么?”我有些莫名其妙,但觉得姐姐的笑容里有几分内容。

“在恩波桥头摆摊,测字算命!”

我一愣,然后就哈哈大笑了。我妈也笑。我姐姐笑完了,说:“前几天我从那儿经过,亲眼看到了!”

“那他有没有看到你?”我妈拭着泪问。

“也看到了。他故意头低下,我就故意走到他面前去。我还说:‘小唐,给我算一算!’他就脸涨得通红,说:‘不算不算,太熟悉了咯,算不好的咯。’站了一会儿,我想想还是不要影响他的生意,就走了。”我姐又笑起来。

“那他有没有生意呢?”我妈问。

“不知道,反正我在的那会儿没生意。我对他说:‘噫,小唐,你这个人蛮厉害的,晴天补漏,阴天算命,赚钞票真是起劲!’”说得我们三个人又大笑一阵。

笑完了,我就说了一下那天看见他研究《易经》的事,看来早有伏笔,只是我未曾想到。于是我妈就感叹:“老话说得好,人真的是不可貌相啊!”

数天后的下午,我在办公室里做信贷资料,抬起头来,发现窗外天色阴晦,其实一整天都是这样,没下雨,也不见太阳。我先胡思乱想了几分钟,突然就想到了小唐,这种天气,他会不会在恩波桥头呢?一会儿我就站起来,走出办公室了,一方面我要松弛一下昏沉沉的大脑,另一方面我确实想去亲眼求证。

我们银行就在富春江边,离我家很近,距离恩波桥头也不远。我沿着江边走过去,七八分钟后便看见了恩波桥。那是一座拱形的古石桥,我们当地的标志性建筑,旁边建了一个广场,就叫恩波广场。我先看桥的这边,有三位算命先生,两男一女,没有小唐。一位年轻女子蹲在一个白胡子老头面前,问这问那。我上了桥,走到中间位置,然后就看到二三十米开外,广场那侧的桥头,果然有小唐。旁边还有一位同行,年纪比他大,相距三米光景。小唐坐在一张小板凳上,面前摊着一块白色的塑料布,上面放着一些占卜的工具,包括一只黑乎乎的大号笔筒,里面插着很多细细的竹签。广场上很安静,远处有几个行人斜着穿过。中秋节过去半个月了,但柳树依然长发纷披,花坛里的花儿依然穿红戴绿,微微隆起的草坪上,依然绿草茵茵,有三丛精心修剪过的观赏植物,因为顶端毛茸茸的叶子是红色的,就宛如三个鲜艳的蘑菇。但总归是秋天了,景物都失去了春的蓬勃和夏的茂盛。

走到近边,我叫了一声:“小唐!”

“哎,房东,你好。你怎么来了?”他早已注意到我了,挪了一下屁股,脸色有点不自然。

“来看看你。”我笑着,在他面前站定。

“有什么好看的咯。”他的脸有些红起来,眼睛斜向地面,几根老鼠胡须抖动着。

我说:“你应该把胡须养长一点,这样更像!”

“你不要说笑了咯。”小唐说。

我蹲了下来,这样比较自然。我问:“今天赚了多少?”

“没多少,没什么生意的。”

“没生意,那你还来?冷风中坐着舒服?”确实有点冷风凄凄,我光穿衬衫,觉得有些冷瑟。小唐倒是不怕,白衬衫外面套了件藏青色西装,这白衬衫似乎就是我送他的那件吧。一只白腹灰背长尾巴的鸟儿,在他背后的草地上啄食,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充满了凄清,还有那么一点儿天真。

“那也不是这么说得咯,有时候也有的……再说,反正在家也是坐着。”

“那今天呢?”

“上午赚了二十。”小唐低着声说。

“那平时呢?”

“我又不是经常来的咯……”小唐瞟了我一眼。

“那倒也是,你这个是副业……就说来的日子,一般情况怎么样?”

小唐慢吞吞地说:“一分没赚的也有,最多有一次两百来块,一般就是几十块咯。”说完,嘿嘿一笑。

“那主业呢?赚钱多吗?”

“那也不好说的咯,反正就是打打工嘛。”

“可你是几份工呀。”

“那倒也是,”小唐嘿嘿笑着,“反正,总是能存下点钱来的咯。”

看得出来,他对现状比较满足。我觉得他的脸也丰满了一些,尖下巴变圆了一些,但还是上宽下窄,眼神也温和了,这脸型有点像那种拉布拉多犬。

本来还想和他再聊会儿的,可是接到了同事的电话,说有客户来找我了,于是就道别,匆匆而归。

我做算命先生的那些年灰飞免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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