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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于里

最近,豆瓣上因为乡村生活,引起了一个小范围的讨论。5月20日,豆瓣用户“夏冰雹”在豆瓣日记发表了一篇长文《我为什么选择山村低欲望生活?这是对现代奴役的无声抗争》。作者曾先后在香港《南华早报》、某世界500强教育企业工作,当前她已辞掉工作,居住在浙江西部森林的村屋里。之所以逃离城市和工作,是因为“我牺牲了最宝贵的青春年华,牺牲了属于自己的时间,严重损耗了生理健康和精神健康,最后一遍遍钻入蜂窝般的写字楼阴暗角落里”“做螺丝钉的过程中,我不仅经历了劳动异化,还经历了人性异化”。

而居住在乡村里,让她收获了幸福体验,“回到乡村生活后,我的生活重新有了色彩。我享受到了灿烂的阳光、新鲜的空气、无污染的农产品,慢性病缓解了很多,在城市无法呼吸的鼻子通了、咽喉不肿了、腰和颈椎不酸了,和我的狗狗一起在乡间散步,每星期和家人团聚”,“我不再是一个任人宰割可以替换的机械,我作为一个自由、会思考的人而存在。”

这篇文章在评论区得到很多人呼应,也遭到不少异议。5月22日,豆瓣用户“X316”也在豆瓣日记上撰写长文《“低欲望美好乡村生活”真的像看上去那么美吗?——从民宿到茶园,我来讲讲自己的真实乡村生活体验+回归乡村的可操作性评估》,质疑“夏冰雹”一文中的乡村想象。“X316”有一年多的农村工作和生活经历,此前她一直在豆瓣上撰写《贵州黔东南生活记录》系列。她历数自己在乡村的几次工作经历,比如山村茶园、山村民宿,大吐苦水,“民宿工作的3个月,比我在城里任何一份工作都要辛苦。服务员+保姆+司机+导游+清洁工,做五份工作拿一份钱。这怎么美好生活?”“没有契约精神,还有情绪化非常严重……稳定的质量、稳定的供货、基本可靠的服务,都无法做到,所以无论是作为客户和他们合作,还是作为员工帮他们卖茶,都非常非常难。”

“X316”认为,低欲望并不需要通过乡村生活实现,“回村生活和回村度假是完全不一样的”,“否则,看了别人美好的公众号文章,抱有同样期望回村,你收获的只能是失望和空虚”。“X316”一文亦得到读者的热烈呼应,他们认为此文“专治文青病”。

同样的乡村生活,截然不同的乡村想象,莫衷一是的价值立场。想象缘何撕裂?撕裂的想象背后,是南辕北辙还是殊途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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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化乡村”或“残酷底层”

豆瓣此次关于乡村的论争,虽然搭上了“低欲望”的亚文化热潮,但它本质上讨论的还是一个老问题,即关于乡村的两种想象模式的分歧:“夏冰雹”一文代表的是“诗化乡村”,“X316”代表的是“残酷底层”。

“诗化乡村”,源远流长,从古代社会的田园诗派到互联网时代的李子柒,它一直是文艺创作的重要母题。作为田园诗体的开创者,以及中国文学史上首位将农业劳动融入诗歌创作的伟大诗人,陶渊明的田园诗里,有很大一部分将躬耕生活美学化、诗意化了。“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道狭草木长,夕露沾我衣。衣沾不足惜,但使愿无违。”哪怕早出晚归、收成不好,但诗人怡然自乐。这不仅仅是因为“愿无违”,而是有过出仕经历的陶渊明,算得上一个“富农”,他笔下的躬耕生活,与后世诗人笔下凄惨的农村生活,比如李绅的《悯农二首》、白居易的《观刈麦》《杜陵叟》、杜荀鹤的《山中寡妇》等,还是有着悬殊的差别。

到了王维的山水田园诗,乡村景观中并没有真正的躬耕生活,它是美、画、禅,是贵族阶层逃避乱世、明哲保身的精神港湾。“诗化乡村”的传统,演变到现代文学,就是废名、沈从文、汪曾祺等人的诗化小说,再到当下,就是李子柒热,以及农家乐热、民宿热。乡村成为避世圣地。

李子柒是当前“诗化乡村”最典型的文化景观。她以短视频的形式,记录一日、两人(她与奶奶)、三餐、四季的隐居生活。与其他乡村生活vlog不同的是,李子柒全程展现食物从播种到收割再到最后饭桌上的全过程,而她本人也不缺席劳动的任何一个步骤。自2016年爆红以来,李子柒持续吸引了大量粉丝,目前她的微博粉丝超过2700万。同时,李子柒还是海外最火的国内视频博主之一, 屡次刷新由她创造的“最多订阅量的YouTube中文频道”的吉尼斯世界纪录。李子柒的短视频的核心特征,是“诗化乡村”的唯美、诗意、浪漫。

与“诗化乡村”相对应的,是“残酷底层”的想象,乡村成了落后、贫穷、愚蠢的蛮荒之地。“五四”时期,在“科学”“民主”旗帜的响应下,一批先进知识分子以启蒙为志业,发现人、改造人,要把国民从传统儒家文化和小农文明的桎梏中解放出来。诚如鲁迅所说,“说到‘为什么’做小说罢,我仍抱着十多年前的‘启蒙主义’,以为必须是‘为人生’,而且要改良这人生。”他的《阿Q正传》《祝福》《故乡》《孔乙己》《药》等一系列乡土文学着力于挖掘国民劣根性,“哀其不幸、怒气不争”。作为现代乡土小说开风气大师,鲁迅的创作深刻影响了现当代文学的乡土小说创作。

在文学失落的时代,作为“残酷底层”的乡村再次大规模进入公众视野,有两个重要契机。一个是2015年《一个博士生的返乡笔记:近“年”情更怯,春节回家看什么》走红,所引发的持续数年的返乡笔记书写热潮;另外一个是以快手为代表的短视频的崛起,各种乡村土味视频进入公众视野,引发的《残酷底层物语:一个视频软件的中国农村》之类的感慨。当农村作为“残酷底层”存在时,它与鲁迅笔下的乡村相比,除了也许物质上更丰富点,精神面貌似乎没有本质性改观:道德败坏、拜金主义、交相欺害、缺乏契约和法治精神……

这就形成了一个撕裂的乡村景观。有时它如诗如画,是现代人的伊甸园;有时它“穷山恶水出刁民”,是精神贫瘠的蛮荒之地。此次豆瓣围绕乡村生活的争论,整体上并没有逃离这个框架,直接分歧是乡村解释权的争夺。

“低欲望美好乡村生活”的破产

无论是之前针对李子柒,还是这一回针对“夏冰雹”,批评者的惯用策略是动机论和道德指控。比如认为李子柒只不过是一个拍短视频变现的网红,她源源不断地制造各种“虚假”的乡村生活,满足焦虑现代人的精神需求,然后设法从他们口袋里掏走更多的钱——她通过开网店大量变现,赚得盆满钵满。

这一次针对“夏冰雹”,“X316”在反驳文章里开篇就写道,“她是赚着城里工作的钱(只是不用坐班),在乡下度假……我很佩服她这么优秀,凭自由副业就能拿这么多钱。而普通社畜在城里拼死拼活主业都不一定能有这么多钱,所以鼓动这样的可怜人去乡村‘享受生活’,我觉得真的是何不食肉糜”。

在极化的舆论环境中,这种动机论很有市场和鼓动性,无论是李子柒、“X316”首先就陷入自证清白的窘境,仿佛她们得受穷,或者不赚钱,才能证明她们所构建的乡村生活的动机是善意的。但这样的动机论之于讨论可能是无效的,因为如果我们无限扩大,那么王维的田园诗是不是也是“虚伪的”“何不食肉糜”?

动机论式的反驳有其破绽,不应该成为先决理由。这一次“夏冰雹”的“低欲望美好乡村生活”的构建之所以破产,主要源于其他两个层面。

其一,它是自我矛盾的。文中的“低欲望”,并非我们惯常所理解的“低欲望社会”或者“躺平学”的低欲望,相反,它是建立在相当的财务自由与精神自由基础上的“高欲望”。诚如作者所言,“低欲望是一种低的生理物质方面的欲望,去除被资本刺激出来的却对个体本身无意的欲望。我的低欲望恰恰是追寻自己生命本身的样子、贴近自然的生活方式。人不可能没有欲望,只是我追求的欲望和社会赋予的欲望不同而已,我追寻的恰恰是精神高欲望”。

作者只是住在乡村,却并未放弃对个体实现和某种“成功”的追逐,“我有更多的时间去发挥我的特长,做我自己想做的事情,特别是当我有时间做全英文的解说视频,去采访不被主流媒体关注的平凡人并且制作成纪录片后,反而获得了更多的认可,获得了更多的合作和展示机会。”她在文中晒出自己的一张获奖证书。乡村主要是作为她低欲望物质的佐证存在的,而非乡村给她带来了精神上的更多满足,乡村并非她精神自由的充分条件或必要条件。

其二,这是“诗化乡村”普遍存在的问题,即文人墨客想象的乡村都是不事生产的,生产元素基本被剔除干净了,没有躬耕的辛苦,没有对收成的忧虑,看不到贫瘠的教育和医疗资源,也看不到困窘物质条件下人性的晦暗。

乡村被剥离出了生产关系,它只是像盆栽一样的静态存在,文人墨客根据他们内心所需裁剪着盆栽的模样。诚如雷蒙·威廉斯所言,“没有农业劳作和劳工的田园风光;树林和湖泊构成的风景,这在新田园绘画和诗歌中可以找到一百个相似物,生产的事实被从中驱除了,道路和通道被树木巧妙地遮蔽,于是交通在视觉上遭到了压制;不协调的谷仓和磨坊被清出了视野……林荫路一直通向远处的群山,在那里没有任何细节来破坏整体的风景……”

如果只是想一想那还好,一旦他们试着把想象当做一种实践,那么他们也几乎注定要收获破产的结局。一个很典型的案例,是这几年一拥而上的民宿热。知识青年既是民宿的消费者,他们不少人甚至也成为民宿的主人。中国旅游与民宿发展协会正式发布《2020年度民宿行业研究报告》显示,2020年国内民宿房源总量突破300万套,其中乡村民宿迅猛发展,房源数量增长极快。从房东的画像上看,高学历年轻房东涌入,专科及以上高等学历占比超过8成,31岁以下房东占比69%。年轻的知识青年将诗化乡村的想象,挪移到城市民宿或着乡村民宿里,“旧木材、土坯房、鹅卵石、老门窗”是文艺范民宿的普遍模样。知识青年们幻想着开民宿,就是过着慢节奏的隐居生活,邂逅志同道合的各路友人,感受精神的自由与浪漫。

但现实是骨感的,如同“X316”一文所言,“小资本家原想用民宿躺着赚钱,最后只能躺在民宿里哭”。早前有数据显示,除了区位优势明显、平均出租率超过90%的民宿盈利之外,不少民宿处于淡旺季明显、经营压力巨大,投资回报遥遥无期的状况。笔者身边也有真实惨痛的案例。三个年轻的朋友一共拿出100万元投资福建某乡村民宿,经营一年赔得血本无归,最后找了个“理由”跟房东对簿公堂。

如果是想在乡村自给自足生活,那么一定得将生产力和生产关系考虑进去。这时很多人会发现,乡村与“低欲望”“美好”等,并无直接的必然的联系。甚至因为当地物质条件的贫瘠以及契约精神的欠缺,经营性活动要比城市里艰难得多。

本质性幻觉与主体缺失

“X316”一文,以她真实的乡村经历,戳破了“低欲望美好乡村生活”的幻象。比如看着照片里的木楼与大自然完美契合,非常美。实际上,木楼的居住条件很糟糕,采光不好、隔音差,无法做下水道,也就无法做洗浴室和厕所,上个厕所需要到旱厕……居住条件很恶劣。乡人也不是想象中的纯朴。当外人来当地经营茶园时,有一部分村民认为外来人占用了他们的资源,“有人偷偷破坏茶园,破坏厂房,号召村民在采茶季不帮茶园采茶”。并且,因为规则不明朗,合理竞争意识的匮乏,“小山村小县城里会有更多暗处争斗”。而因为生活的无聊,为了追求性刺激,也会衍生出种种问题来。

“X316”的论述,与每一年春节前后的返乡叙事分享着同一个基调,但它也有着明显的叙事上的缺陷。如果说,“诗化乡村”是剔除生产元素后对乡村的美化,那么“残酷底层”则是把乡村从城乡二元对立的格局中剔除出去,把很多社会问题当做本质性的“乡村问题”。

返乡叙事中很常听到的一个论调是:虽然农村富起来了,但农村的道德却在败坏,虚荣攀比、拜金主义之风盛行,具体表现在天价彩礼、天价酒席、天价丧礼等。返乡的知识青年们将一切归咎为乡人们的封建、愚昧、难以教化等。可实际上,这些都反映了一个共同问题:乡村精神建设的匮乏。在城乡二元对立的格局下,大量的优势资源向城市尤其是大城市倾斜,广袤的乡村得到的太少,甚至还要源源不断地向城市输送资源与劳动力,乡村地区曾长期处于一种贫瘠的状态。这里很封闭,教育落后、没有什么文娱场所,乡人因袭着传统和惯性生活。不见得是他们不愿意跟上现代化,而是他们曾长期地被现代化抛弃。

再比如天价彩礼,看起来又是乡村拜金,细究起来又是一系列社会问题。长期以来的“重男轻女”风气导致男女比例严重失调;再加上城乡之间发展的不平衡,社会流动加剧,农村中的不少女性也都到外打工,并选择在城市中沉淀和居留下来,相反,从城市流入村落的适龄女青年几乎没有,这加剧了人口流出的农村地区的婚配性别比失衡。适婚男青年人数远远高于适婚女青年的人数,男性只能通过彩礼的比拼获得“优势”。如果未能从根本上扭转失调的性别比例,缓解人口外流趋势,光棍现象会长期存在,天价彩礼也可能会换成其他形式存在。

换句话说,乡村里发现的种种问题并不是独属乡村,它们是普遍性的社会问题,只不过在某个具体乡村的这个封闭的场域里,种种问题会得到集中的、显性的爆发。

无论是“诗化乡村”还是“残酷底层”,看似南辕北辙,实际上如出一辙,都是将乡村当做一种想象的客体,把乡村“本质化”了,仿佛有某种静态的乡村经验等待提取和发现。

“残酷底层”叙事遭受的另一个质疑是,个体的经验性书写,多大程度上能够给乡村“代言”?譬如每年的返乡叙事,知识青年前后也就回家几天,可能出门也没几趟,他们就可以凭借几天的经验洋洋洒洒长篇大论。甚至有些轰动一时的返乡文,最后被证实是知识青年“闭门造车”杜撰出来的。当存在某种“本质化”的乡村想象后,他们很容易攫取种种元素排列组合出一篇篇耸人听闻的文章。

哪怕乡村生活经验是真实的,因为写作者的立场和角度不同,乡村形象也会截然相反。比如“X316”在《贵州黔东南生活记录》里书写的是乡村美好、恬静、世外桃源的一面。但因为不满“夏冰雹”一文,她在《“低欲望美好乡村生活”真的像看上去那么美吗?》的反驳文里,挑剔的是乡村生活的种种不如意。这足以说明,因为个体经验的限度,以及乡村主体性的缺失,感性的乡村书写更偏向于主观性强的“文学叙事”,而非“客观记录”。

要接近真实的乡村,可采取的途径,或者就是文化学者南帆所说的“对话”:“与其想象某种独立的、纯正的、不折不扣的底层经验,不如在社会各阶层的比较、对话、互动之中测定底层的状态。并非底层事先存在,底层是多重对话之中产生出来的主体。这种对话关系之中,知识分子与底层互为‘他者’……对话关系可以避免某个阶层成为千人一面的集体,或者根据抽象定义将对方浪漫化。”

殊途同归:都市困顿青年的某种慰藉

无论是“诗化乡村”还是“残酷底层”,恰恰缺乏的是这种“对话”关系。我们甚至可以说,都市青年——无论是来自农村、在都市工作生活,抑或生于都市、长于都市,他们对乡村的书写有可能是一种“自说自话”,与真实的乡村存在距离。他们对乡村的想象,本质上要解决的是个体的生存困境;乡村不过是他人之酒,浇心中之块垒。

“夏冰雹”在文章中详叙了她缘何要从都市工作中逃离。她引用伦敦经济学院人类学家David Graeber的研究,指出现代社会中大多数的工作本身没有意义,无意有害的工作占了所有工作的一半以上。很多工作是新型的更隐蔽的“奴隶制”。“现代奴役比古老的模式更加暴利。不同于旧制,新制无法合法拥有被奴役者的人身所有权,以往购买奴隶要前期一次性大笔资金投入,一生都对他们负责,奴隶生老病死意味着庄园主的资产缩水;而现在更方便了,用废了直接丢掉,把他们的体力榨取完后,再把治疗病痛的成本直接丢给脆弱的公共服务体系和个体家庭。”

这几年一波又一波的青年亚文化浪潮,从“丧文化”“佛系”到“隐形贫困人口”“躺平学”,其动因与“夏冰雹”的论述有着高度关联性。我们还可以说出更多理由,比如单向度的成功价值观限制了多元化的人生选择、高房价对奋斗价值的剥夺、阶层固化导致阶层流动的困难、“996”“超级大小周”等工作机制对给个体的压榨和剥夺、内卷时代让每个人在无发展的残酷竞争中疲于奔命……人被异化成螺丝钉和工具,无数都市青年陷入困顿,他们渴望逃离。

“夏冰雹”的“低欲望美好乡村生活”只不过是“躺平学”的一种高级阶段:“我不支持躺平哲学大师倡导的每月200元的生活,这样是以身体的基本营养为代价,而良好的体魄是健康精神状态的根基,脱离了无休止打工的压抑环境却进入另一个质量无法保障的境况,未必是好的选择。”也即,她倡导的是一种财务相对自由基础上的“躺平”,不被工作绑架的同时,成为一个精神自由的人。

“夏冰雹”的生活方式,只适用于少数像她这样的精英:有着还不错的家庭条件,很高的学历,非常流利的外语,通过副业完全可以养活自己,就连村屋也是自家的……她在城市或乡村生活,对她的个人发展并无影响;“浙江西部森林的村屋”更像是度假的乡间别墅,这里依然可以通过互联网、书籍、谈话等途径接触到当下资讯,了解时代的脉搏。因此,“夏冰雹”的文章底下,羡慕的声音很多,但几乎都表示,自己做不到或无法做到。这与看李子柒视频的心态是一样的,是困顿的年轻人精神上开一次小差。

市面上的“残酷底层”叙事里,故乡在堕落的一个证据是:乡人们被拜金主义裹挟,他们没有边界意识,对回乡的都市青年的薪资以及他们是否买房感到好奇。都市青年常常觉得被冒犯了,不仅仅是隐私被侵犯了,也在于他们在都市里不佳的经济处境让他们无言以对。他们对自己无力于将知识资本转化为经济资本或政治资本充满沮丧,在赚了大钱的农村同龄人面前更觉得自尊心受到损害,这时就如学者孔德继所言,他们“选择通过批评乡村以维持自尊”,维持他们心理上的优势地位,并获得一种心理安慰:农村太糟糕了,简直不可理喻,城市再那么糟糕都比农村强。

关于农村“残酷底层”的种种想象,既有都市青年的人文关怀,也不无失落者猎奇的目光,以期从中获得一点优越感和心理安慰。跟更糟糕的处境相比,仿佛他们当前的困顿就显得可接受一点。

总而言之,当前关于乡村的两种极端想象——无论是将它诗化还是将它残酷化,参与的主体是都市青年,而无论哪一种想象,都是他们对自身困境的一种纾解与慰藉。但我们知道,“低欲望美好乡村生活”太过理想化了,它基本也不具备推广的条件和可能性;而将农村作为想象的他者,都市青年也不会因此就获得自己人生的主动权。说到底,乡村不是困顿的解药。

而无论是乡村问题,还是都市青年的城市困境,要真正有效解决,就必须改变不合理的资源分配方式、要畅通阶层流动的渠道、要进行社会结构的调整与改革。这一切不会无缘无故到来。

责任编辑:朱凡

校对:张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