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在读隋唐史。
这是中国历史上最惹人神往、想象的时代了。打开《隋书》《旧唐书》《新唐书》,隋唐人物带着他们的飞扬跋扈迎面走来,就算在正襟危坐的正史中,也不掩风采。
但在王侯将相之外,我总会被字里行间的一些小故事吸引。
这些小故事往往寥寥几句,像是落在肌肤上的虫蚁,微不足道,却引起一阵痒痛的感觉。
透过他们,我听到了历史深处的呻吟。
此文,谨为几只虫蚁而记。
01 一次桃色事件引发的血案
隋唐大户人家的女儿,受少数民族影响,颇有些彪悍。比如隋文帝的独孤皇后,就坚持一夫一妻制。
二人合婚之时,发誓“无异生之子”。
隋文帝算是相当自律且尊重独孤皇后了,但难保没有见色起意的时候。有一次见到尉迟炯的孙女有美色,便宠幸了她。
独孤皇后有多霸道?听闻此事,二话不说,悄悄杀了尉迟氏。
隋文帝气坏了,骑马窜出二十多里地,还跟大臣哭诉:“吾贵为天子,而不得自由!”
等他回宫,独孤皇后流着眼泪请个罪,还是帝后一家亲。
这个故事颇有些喜感。独孤皇后的妒忌,隋文帝的憋屈,惟妙惟肖。比起后来等级森严的帝后关系,显得明亮轻快了许多。
但是且慢,这个故事里还有个容易被忽略的女人:尉迟氏。
她的祖父是叛臣,流落宫中,想来活得很辛苦。不过一次宠幸,便丢了性命,这也是不多见的。
她临死前有多恐惧,死的过程,是否也痛苦难堪?
想到这里,这故事变得不好笑了。
02 花剌子模信使
王小波有篇文章,叫《花剌子模信使问题》,说得是中亚古国花剌子模有一种古怪的风俗,凡是给君王带来好消息的信使,就会得到提升,给君王带来坏消息的人则会被送去喂老虎。
自欺欺人到这种地步,简直让人哈哈大笑。
谁能相信,真得有英明神武的皇帝是这样做的。
公元618年,已是隋炀帝登基的第十三个年头。
这位精力旺盛的皇帝,恨不得将千秋伟业集于一身。不过十余年时间,开运河、造东都、游江南、巡塞北,将民力用到了极致。
再加上三征高句丽失败,中原大地民怨沸腾,烽烟四起。
心灰意冷的炀帝躲在江都宫内,醉生梦死。
他不知道的是,盼望返回关中的禁军将士们,正在酝酿一场宫变。
江都宫中一个无名宫女,无意间听到了禁军的谋划。她赶紧向萧皇后汇报危机。萧皇后说:“那你奏报给皇帝吧。”
隋炀帝听闻此事,勃然大怒。
只是,他怒得,不是将士们的背叛,而是宫女说了不该说的话。
可怜的宫女,就像那个带来坏消息的信使,莫名其妙就被杀了。
隋炀帝继续做他的聋哑皇帝,直到禁军哗变,将他也送上黄泉路。
他死有余辜,可那个宫女呢?
冤莫大于此,不值,不值。
03 西有豺狼,磨牙吮血
隋末,天下大乱。
各地的野心家,都在摩拳擦掌,伺机而动。
大业十三年秋七月,薛举在兰州起事。
这个人物在隋唐史上并没有那么重要,但寥寥千字传记,却勾勒出一家子凶残本性,让人印象深刻。
薛举本人穷凶极恶,每次破阵后,都要杀掉虏获的士卒,并且花样繁多,断舌、割鼻,或用大碓捣锤活人。
他的老婆也不甘示弱,平生最喜爱鞭打手下。
见到被打之人不堪痛苦,在地下打滚,她不高兴,于是将人半埋在土中,锤打露在外面的腹背。下人身感剧痛而无法挣扎,极大地满足了薛夫人“酷暴”的乐趣。
有这样一对父母,何愁生不出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儿子?
薛举之子薛仁杲,残暴2.0版。
杀人对薛仁杲来说,是基本的乐趣。杀完之后,再夺人妻妾。
文学家庾信之子庾立,忠于隋朝,拒绝投降。薛仁杲将他置于猛火之上熏烤,再一块块割下烧熟的肉,分给军士品尝。
攻下秦州后,薛仁杲召集城内富人,将他们倒挂起来,往鼻子中灌醋,以木棍戳其敏感部位,逼他们交出金银珠宝。
西有豺狼,磨牙吮血,杀人如麻。
士卒、奴仆、名流、富人,不分高下,不论贫富,都只能以血肉之躯,饲养豺狼。
更可怕的是什么呢,往更深的千年历史中去看,薛举这一家子的残暴水平,还只是幼儿园级别呢。
04 死神来了
窦建德,算是隋末诸英豪中最厚道的一位了。
他在军中担任微小职位,因为人豪爽,又与往来群盗保持良好的交情,有点像隋末版的“宋江”。
当时,各路草寇杀掠民众,焚烧居民住宅,基本都会绕过窦建德的居处。
如此,他既有官方背景,又有江湖声名。左右逢源,让他得以在乱世中有所保全。
但这钢丝上的平衡很快便被打破。
窦建德的独善其身,引起官方注意。当地官员认为他与贼徒交结,立马将他的家属集中抓捕,无论年长年少,一股脑全杀了。
人,固有一死。要么被盗贼杀,要么被官家杀。哪有道理可讲?
窦建德就这么被逼上高鸡泊,投奔高士达,落草为寇。
没多久,隋朝将领郭绚前来攻打高士达。窦建德献出一计,由他出面诈降,趁郭绚戒备松弛之际,发动突然袭击。
为了让窦建德的假投降显得更逼真,高士达随意选中一名女子,谎称她是窦建德夫人,然后,公开杀死了她。
这让我想起周瑜打黄盖。不同的是,这次是高士达愿打,无名女子愿挨。
她也许是不愿意的,但死神来了,由不得她。
同样被死神光顾的,还有窦建德故将刘雅。
那时,窦建德已被唐朝所败,手下势力作鸟兽散。几个将领心有不甘,准备重新起事,再振雄风。
他们也知道叛军头儿不好当,通过卜卦,认为首领应该姓“刘”,便兴冲冲地去找刘雅。
谁知刘雅毫无兴趣。他认为,天下已定,当一个乐呵呵的农夫挺好,起兵的事,不是他的愿望。
这帮求人当老大的家伙大怒,一刀杀了刘雅,扬长而去。
还是那句话,人,固有一死。造反被官家杀,不造反就被老友杀。
谨以此文,为以上莫名其妙丢了性命的人,发一点悲声。